分卷(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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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默一坐下,便问:何不叫那男童过来?
  常厉闻言一愣,后面容上显出一丝不忍来。
  那男童刚经历了灭村,受到了巨大的惊吓,便是严苛如常厉,对那几岁的孩童也起了恻隐之心,又怎会在那男童昏睡后再叫他起来?想到此处,看向沈默的目光便是有些不满,只当他们这些身居高位之人,无法体谅普通百姓的苦楚,便是这惨绝人寰的案件,在他们眼中,也不过是上头交代下来的任务罢了。
  沈默自是不知自己又被人扣了顶高高帽子,他只看出常厉不满,却并不懂得他为何不满。而凛暮仍旧是那副笑颜,多情十足的模样,好在这执法堂并无女子存在,想到这里,沈默忍不住环视了一圈执法堂内,却见一高大弟子偷偷瞄着凛暮,黝黑的脸上浮起一抹红晕,显得面上黑红黑红的。
  沈默呼吸一噎,抬手抚了抚胸口那种奇妙的感觉,便不再去看那名弟子,转而强制命令常厉带那名男童上来。
  常厉面色漆黑,见沈默态度强硬,只得照办。
  不一会儿那名为水生的男童便被带了上来。
  水生脸色很不好,一张麦色的面容却苍白异常,走路虚虚浮浮,他见了凛暮、沈默二人似是有点惊讶,却又很快不再看二人,只跪了下来,虚弱的说道:小人、小人水生,见过几位大人。
  常厉见水生这模样,于心不忍,叫人拿了小板凳给他坐下。
  沈默见到水生,便说道:将你所见所闻全都一一道来。
  水生抬眸看了看常厉,又看了看沈默与凛暮,便缓慢的叙述起来,他说的很慢,说几句便要大喘,比沈默之前在槐树村见到他时,还要虚弱。
  此时水生在执法堂说的,便是与曾经在他们二人面前说的一般无二,只是只字未提曾经见过他们二人一事,当时沈默让水生自去报案,却未言明不可说见过他二人一事,可这水生竟是只字未提,不仅如此,他连见过那屠村之人一事,也未提及。
  常厉看着水生,这水生不过八九岁的孩子,而他家也有个小儿子,比这水生大些,不知怎的,他竟将水生和他家中小儿重合起来,心中越显心疼,便越过凛暮、沈默二人主动提及:二位大人,这孩子身体实在过于虚弱,如今问也问了,不如放他回去休息。
  凛暮不作回答,沈默想了想,刚想点头,便见执法堂外大步流星的走近二人。
  人未到,声先到,小瞎子,多日不见,可有想我呀?哈哈哈哈
  竟是本该身居九重的宿源欢,而宿源欢身后跟着的,便是之前消失不见,凛暮也一直未提的闻璞。
  常厉更是一惊,比起沈默这个国师,和凛暮这个和他八竿子打不着的千机殿殿主,宿源欢才是他的顶头上司,此时见了,便立即迎出来行礼。
  宿源欢一挥手,便免了常厉的礼数,绕过常厉,直扑沈默,就是对凛暮也是视而不见。
  沈默初次见到宿源欢时,他便是与凛暮一起,当时只当二人不识,此时看来,两人不仅是认识,更可能的是互相不待见。
  只见宿源欢将凛暮当空气,奔着沈默就来,张开双臂就想要抱出沈默,却不想凛暮在后面一伸手,便将沈默拽了个倒仰,跌坐在凛暮身上。
  宿源欢这才像是看到凛暮般,极为随意的答道:呦,千机殿殿主,我说小瞎子,你怎么总跟这假笑脸待在一块儿?
  假笑脸?
  沈默回头看着凛暮不变的笑颜,脑中转着这三个字。
  此时倒是换成凛暮对宿源欢视而不见,只见此时凛暮一手揽过沈默腰间,压着他不让他起来,脑袋也枕在沈默肩膀,语调勾勾缠缠,气息轻吐:沈默,你记着,你贵为战天国国师,不是什么人,都碰得了你。
  宿源欢闻此,十分普通的面容眉头一扬,却并不生气,只啧啧两声。
  水生?孩子!
  此时一直被晾在一边的常厉突然一声大喝,惊得沈默几人同时看去。
  那端坐在小板凳上的水生不知何时竟然晕倒过去,苍白的面容上汗水涔涔。
  宿源欢感兴趣的走过去,看着常厉抱在怀里的小孩子,伸手毫不客气的捏了捏水生的脸颊。
  明明是没用多大的力气,那水生却仿佛受到巨大疼痛般整个身体痉挛了几下,常厉立刻后退几步,随即察觉到自己的失礼,只低头粗声粗气道:几位大人,下官先送这孩子下去休息,找名大夫来看看,容下官稍后处理妥当,便立刻赶来。
  宿源欢赶苍蝇般挥了挥手,常厉便快步抱着水生离开。
  看着常厉慌乱的步伐,宿源欢嗤笑一声:这硬汉,也有柔情的时候呀。
  沈默看了看从来到此处便不发一言站在一旁的闻璞,问向宿源欢,你为何到了此处?
  宿源欢快步凑近沈默点了下他的鼻尖,在凛暮出手时又快速退开,似埋怨非埋怨的说道:当然是帝君派我来的,你办案不利,来了几日也未曾有所破获,帝君关爱百姓,心中急切,便让我这断案奇才来此处帮忙。
  他说的半真半假,毫不愧疚的扯着当今帝君的谎言,却是万分想不到,他谎言中的帝君正坐在他正对面,枕着小国师的肩膀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沈默却不疑有他,只道:闻璞是去接你了吗?
  此时回答他的却不是宿源欢,而是枕着沈默肩头的凛暮。
  凛暮侧了侧脸,声音闷闷的从沈默脖颈间传来,如若不是接他耽误了时间,见到那人时我们兴许也不用躲起来,那人看起来可是厉害的很。
  这算是侧面给了沈默解释,关于为什么见到那神秘人,凛暮要带他躲在树上。
  可沈默心中仍旧疑惑,凛暮给的解释不算全面,那神秘人明明是已经发现他们了的。
  凛暮自是知道沈默疑惑,只是收紧了手臂,笑了笑便不再多言。
  沈默也习惯了凛暮说一半藏一半的说话方式,此时他对身下温热的大腿和肩头灼热的呼吸更为在意。
  当着闻璞、宿源欢和一干面无表情的执法堂弟子的面,沈默小幅度的、一点一点的想从凛暮怀中蹭出去。
  别乱动,我很累,一晚上看着你入神,还要帮你回神,当真是疲劳的很,我可不像你这个年纪,精神头足的像头小牛,我可老了,身体虚弱的很。
  感受到身后强健的胸肌和环在身前有力的手臂,沈默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凛暮毫无诚意的谎言。
  宿源欢自在的坐在了常厉的位置,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好了,我不是来与你们玩乐的,我此次前来,有两个消息要告诉你们。
  其一,正罡阁身死的景伯中可还记得?
  沈默点点头,景伯中是他第一个卜得到的死人卦。
  景伯中死后,景家一蹶不振,但也还过得去,但在你们走后一日,整个景府都葬身在一片火海之中,景家大大小小,全都死于火海,但在仵作查对尸体时,却少了一人,经过仔细验证,那人,该是景伯中死前也一直挂念的,患有心疾命不久矣的景兴宁。
  景兴宁失踪?景家身葬火海?
  沈默看着宿源欢严肃的表情,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其二,便是在九重发现了尧族的踪迹。
  凛暮已枕着沈默的肩膀闭上了眼睛,似乎当真十分疲惫,沈默发现后便不再乱动,安安静静的让凛暮靠着。
  何为尧族?
  宿源欢摆弄着桌上茶杯,那茶杯还是隔夜的冷茶,此时他晃动着杯中剩余的一点茶水,随后蓦地将茶杯倒扣在桌案上,却不见一滴茶水露出,沈默细看,那茶杯竟是整个刻进了桌案,却不见破碎,可见宿源欢这力道用的有多巧妙。
  这时,宿源欢才缓缓的说道:尧族,是不该存于世的族群。
  尧族,毗邻昆国,在前几朝,曾是富强到可媲美一个中等国家的边缘民族。
  说他是边缘民族,只因尧族亦善亦恶,却又非善也非恶,游离在善恶的边缘。
  他们民族不喜交际,也不与周边各国往来,只自给自足,便可将日子快活的过下去。
  也曾有国家想要吞并尧族,却惨遭灭了半个军队,自此便歇了心思。
  若尧族一直安分,便也不会有后来那么多事,只是尧族不知是内部出了分歧还是如何,突然横空出了几个天资纵横、用蛊奇佳的年轻人,那几个年轻人,当真是无恶不作,无恶不为。
  而他们借着本族的天赋,纵横各国,短短一年,便是犯下数件使天下震颤的十恶不赦之事。
  听闻此处,沈默问道:尧族天赋为何?又是做了哪些十恶不赦之事?
  宿源欢目光有些空洞,似是陷入沉思,半响才继续说了下去。
  尧族的天赋,便是善于用蛊。
  蛊可为毒,亦可为药。
  用在妙处,便是为天下善事。
  用在恶处,便是尽天下邪恶。
  养蛊不易,邪肆方法居多,正道之方也不少,一善一恶全在一念之间。
  可尧族世代却也不曾过恶,他们本族便规矩严明,偶尔族内出了个恶人,不消其他人多说,自己族内便将其解决了个干净。
  可不知怎的,那一年的尧族,突起八位在用蛊养蛊处的天纵之才,而这八位天纵之才,在闻名于世后,又突然集体由善转恶,先将本族掌控于鼓掌之间,随后又将手段伸了出去。
  那蛊,当真邪异的很。
  因昆国毗邻尧族,便是第一个遭殃。
  先是最近的两个村落,再是小镇,再是城池,尧族一共在昆国灭了三村,两镇,一城,一共数十万人口。
  不过,好在尧族不过猖狂了一年,内部便出现了分歧,自相残杀起来,到了今朝,已知的便已经所剩不多,也被当今帝君屠了个干净。
  尧族最后是被当今帝君所灭族?沈默问道。
  宿源欢点头,语气倒是有了点嘲讽,是啊,我们的帝君啊,便是连尧族的老者、幼儿都不放过,一并屠了个干净。当真是为民除害啊。
  凛暮埋头在沈默颈项间一动不动,好似睡着了一般,沈默又问道:既然已经屠了干净,为何如今又发现了尧族的踪迹?
  宿源欢此时看过来,神情也有了些无奈,我怎么会知道呢?我又不是尧族肚子内的蛔虫?不过当今帝君怕是能知道一二,毕竟尧族最后剩下的几人,便是他一人不带一兵一卒所杀,其中细节,只有他一人知。
  沈默一愣,一人所杀?
  宿源欢又道:不过可以确定的一点是,这泽水城的十五人溺亡,与尧族脱不了干系。
  沈默恍然大悟,是蛊?
  作为现代人的沈默,虽本身未看过,但也听闻过一些奇文小说讲过蛊毒,却不想真正的蛊毒竟然这般奇异。
  蛊,可以让死人如同活人一般?
  宿源欢点头,面色沉沉,莫说是让死人活动,传闻那作恶的八人,更是有人能让死人起死回生。
  沈默瞪大眼睛,起死回生?
  这便是比推演卜卦欺天之说还要来的令人惊异和震撼。
  宿源欢见沈默如此惊讶,突然笑了起来,没心没肺的模样:小瞎子,你别如此天真,若当真轻易便可让死人复活,又怎会被我们伟大的帝君灭族?不过是些活死人罢了,装作活着的样子,自欺欺人,破绽还是有的,说到底,并不是真正的活人。
  好了,我刚到此处,多处细节并不详尽,你需给我仔细讲讲。
  一上午的时间很快在几人的交谈中度过,临近中午,几人吃过午饭,沈默见凛暮实在困顿,便提议去午睡一会,宿源欢此人最爱睡觉,立刻点头复议,几人便各自回了房间休息。
  凛暮当真很疲惫的模样,躺在床上,很快便呼吸沉稳,睡了过去。
  沈默却并无睡意,他坐在桌边,拿过豪素细细抚摸,脑海中一次又一次的重演两次入神的情景,和凛暮当时叫他回神时的感觉。
  最终他握紧豪素,小心谨慎的又一次推演起了那名为涵儿的女童的生辰八字。
  沈默闭上眼,眼前的黑暗逐渐扭曲,他往前走着,逐渐挣开黑暗,便又回到了当时所见到的情景。
  那小女童害羞的跟她娘亲说道:娘亲,这糯米是要带给小哥哥的,快端午节了,我们要一起包粽子呀。
  和蔼的妇人笑着拍了拍小女童的头,道:小小年纪就已经有熟识的小哥哥了吗?人小鬼大,包粽子只有糯米怎么行?跟娘亲来,娘亲给你拿些粽叶、蜜枣去,别寒酸了人家。
  小女童十分兴奋的模样,蹦蹦跳跳的跟着娘亲走远。
  画面扭曲、转换,眼前很快又变了个样子。
  沈默见视线中两只白嫩嫩的小手在清洗着洁白的糯米,洗着洗着便忍不住在盆子里玩起水来,而此处,便是那多次有人溺水的河边。
  只听得那女童糯糯的问道:小哥哥,小哥哥,槐树村是什么样的地方呀?槐花真的像你说的一样,又白又香吗?槐花美不美呀?
  旁边一清脆男童声音传来,槐花当然美了,你若想看,我便带你去看就是。
  女童一听,十分欣喜,搅动水盆中糯米的动作也更欢快了,可很快,又有些不开心了,可是,可是娘亲不让我跑太远,就连这里,都是涵儿偷偷跑来的,可还是被娘亲发现了,娘亲说下不为例
  那男童声音离得很近,他笑着递过来一块糖,不用担心,很快,你的娘亲就管不到你了。
  女童见了糖果十分开心,在家里时,娘亲总是不让她吃太多糖果,尽管从小娇生惯养,此时这粗糙的麦芽糖,她也是十分喜欢,立刻抓了含进嘴里,含了几下,便忍不住嘎嘣将其咬开。
  咦?小哥哥,小哥哥,有虫虫!糖里有虫虫,虫虫!虫虫钻进涵儿的肚子里去了!
  是吗?不要怕,多喝点水就好了,虫虫不可怕呀!
  随后身后一阵巨力,小女童便被猛然推进了河水里,河水里立马有人拽住了她的衣摆,将她不断拖向河水深出。
  而小女孩视线中最后看到的,便是洒在河面上洁白的糯米粒,和隔着河水,一脸欢快笑意的小男孩。
  那名小男孩,是水生!
  入神到此结束,整个世界破碎,沈默猛然睁开眼睛,回头看去,凛暮已经醒来,靠在床边直勾勾的看着他。
  沈默顾不上凛暮的眼神,只立刻站了起来,惊道:是水生!是水生将小女童推进了河里!是水生给小女孩吃蛊虫!常厉呢?常厉有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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