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节(2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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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童在一旁看傻了眼,原来老道并非僵尸,白天睡觉,夜里举镜,身上长出的虫子乃是“瞌睡虫”。大公鸡从清晨到日落把虫子全部吃尽,老道方能醒转,在此举镜一夜,天一亮又在峰顶高眠,如此周而复始。道童怕惊动了老道,不敢轻举妄动,挨到东方渐白,老道身上、脸上又爬满了虫子,倒在青石板上,再次变成了一具干尸。过不多时,一团火球落在切近,大公鸡再次来啄老道身上的虫子。道童趁机溜下山,等到大公鸡下来的时候,出其不意用道袍将公鸡兜住。没了大公鸡吃掉瞌睡虫,山上的老道这一觉不知要睡多少年。他仗起贼胆,摸黑上了五雷殿,按师父之前所说,先到供奉黑虎玄坛武财神赵公明的偏殿,点起一根蜡烛,提心吊胆磕了几个头,蹑手蹑脚来至近前,战战兢兢在坛下摸出一枚老铜钱,也不知何朝何代之物,但见上铸“落宝金钱”四字。小道童以红线绳拴定金钱,拎在手上进了“五雷天罡殿”。
  殿中多年不见人迹,却是一尘不染,道童只将手中的“落宝金钱”一晃,便听得“咕”的一声响,跃出一只三条腿的小金蛤蟆。这蠢物生来贪心,见到“落宝金钱”眼都直了,道童手中的金钱往东它不往西。眼见钓上了金蟾,只要带下山去放进一个匣子之内,从此匣中金银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道童心中大喜,正想带金蟾下山,一抬头瞧见石壁上密密麻麻凿刻了许多文字,心中“咯噔”一下。师父死前说过,龙虎山五雷殿中的天书一眼也不能看。可石壁上的天书近在眼前,好不容易来到殿中,这是何等的机缘,只看一眼又有何妨?这个念头一起,登时好似百爪挠心,再也降压不住,借烛光往壁上观瞧,他不瞧则可,一瞧进去,便如痴如醉,两只眼再也移不开了,直到蜡烛烧尽,烫得他一缩手,才发觉天光已然大亮,想不到看了整整一宿,要问这一宿看了多少?两行半!
  咱们说两行半可不少了,换个没慧根的人,一个字也认不得,想当初这一页天书传到世上,姜子牙看过三行,开周八百年;张良张子房看过两行,立汉四百载。这个道童看了两行半,不敢说比得了姜太公,比张子房那是绰绰有余。正当他得意忘形之际,忽然想起师父说他命浅福薄,担不住五行大道,有了道术也不能用,不用还好,用了一准儿倒霉,轻则折胳膊断腿,重则送了性命,既然如此,真不如带上金蟾下山,享受一世荣华富贵。这会儿才想起自己上龙虎山五雷殿来干什么,可再低头一看,三条腿的金蟾和“落宝金钱”都不见了。
  道童捶胸顿足、追悔莫及,不该不听师父的话,贪恋道术放跑了金蟾,错失了这一场大富贵,当真连肠子都悔青了。又怕惊动了巡山的神将,也不敢再打天书的主意,只落得两手空空,灰头土脸地下了山。
  咱们说的这个小道童正是崔老道,据说他放走的金蟾,下山借了一个人的肉身,此人正是憋宝的窦占龙。此后的窦占龙胯下一头黑驴,走南闯北四处憋宝,腰间挂着一枚“落宝金钱”,片刻不曾离身。他一辈子躲过九死十三灾,皆因贪恋俗世荣华,不肯再回龙虎山。
  崔老道本名崔道成,擅长降妖捉怪,不过这一身的本领从不敢用,常年吃苦受穷,乃天津卫四大奇人之首;二一位是目识百宝的窦占龙;三一位是水上公安屡破奇案的河神郭得友;还有一位火神庙派出所的所长飞毛腿刘横顺,性如烈火、疾恶如仇,凭一双快腿追凶拿贼,民间都说这是火神爷下界,脚底下有风火轮,否则跑不了这么快。这四位中的任何一位,拎出来都够说一部大书,包括《河神郭得友》《火神刘横顺》《崔老道捉妖》《窦占龙憋宝》,这一整套书合称《四神斗三妖》。咱们今天说的是《崔老道捉妖:夜闯董妃坟》。
  第二章 夜闯董妃坟(上)
  1
  天津卫有句老话:“包子有肉不在褶儿上,人有能耐不在脸上。”这句话有一讲,咱先说包子,这里说的包子,单指“狗不理包子”。如今提起这个字号,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早先的买卖没这么大,连个巴掌大的店面也没有,只在南运河边儿上摆摊儿。常年支一个席棚,里头没别的,桌椅板凳、炉子笼屉、筷子醋碟儿,外加两辫子大蒜,谁吃谁自己往下揪,吃多少揪多少。
  卖包子的姓高名贵有,小名狗子。周周围围从来没有人叫他的大号,他自己也不好意思提,什么高贵有,一个摆小摊儿卖包子的,能高贵到哪儿去?可以说一百个人中也有九十九个不知道他的大名,不过一提狗子可都知道。狗子名气大是因为他做的包子好吃,别家的包子都不如他。摆摊儿卖小吃的,当然不能跟大饭庄子比。过去的天津卫五方杂处,这地方的人又讲究吃,一个比一个嘴刁。正所谓“吃尽穿绝天津卫”,有的是大饭庄子,烹龙煮凤、南北大菜,只有你没吃过的,没有你吃不着的。而在路边卖小吃的,比不了大饭庄子,您跟他说“给我来一个蒸熊掌”,那是成心逗闷子,他整个摊子还不如熊掌上一个脚豆儿值钱,顶多能做一两样吃食。可如果说没有绝活儿,吃着都一样,甚至还不如别人家的,这个买卖准干不下去。
  狗子做的包子在天津卫占一绝,这话说得可一点不夸张。首先包子馅儿特别讲究,人们评价它是“馅儿大油多、肥而不腻、清香可口”。这三句评语来得十分不易,不是光凭拿嘴说,没有独到的东西不成。馅儿料最大的讲究在于搭配,春夏秋冬一年四季时令不同,搭配的比例都有变化,肉馅儿里的香油、葱、姜放多放少全有定量,不凭眼力,必须看秤下料,讲究个精准,不敢说分毫不差,可也就是毫厘之间。最关键的一点,那时候没有味精,全用骨头汤、鸡汤调味儿,半点来不得假。旧时的老百姓肚子里没多少油水,吃这个肉包子一咬一嘴油,满口留香,吃半斤当玩儿,肚子撑破了嘴还不觉得够,就这么好吃。
  狗子把生意做得越来越火,回头客也越来越多,来买包子的人都排长队,更有不少外地的慕名而来,就为了尝尝这一口。小买卖犯不上雇人,挣的就是个辛苦钱,里里外外全凭他一个人忙活,无奈排队买包子的人太多,实在忙不过来了,只好想了个办法,在眼前放一个大碗,无论谁买包子,先把钱扔到碗里,他不用抬头,一看碗里是多少钱,该给几两包子就给人家拿好了递上去,只看钱不说话,连头也不用抬,也是真顾不上,能省的动作全省了,就是一个快。大伙儿拿他开玩笑,说狗子卖包子不理人,一来二去叫成了“狗不理”。不承想这个字号越叫越响,周周围围没有不知道的。从运河边摆小摊儿的变成了包子铺,又从包子铺变成了饭馆子。清朝末年天津卫是驻军的地方,有袁世凯的部队在小站操练新军,兵营里某位带兵的军官,听说了狗不理包子的美名,赶上不当差那天特意跑过去品尝,买来包子往嘴里一放,那味道又香又鲜,不由得心中赞叹,果然是名不虚传。又过了些天,恰逢袁世凯做寿,上上下下都得有所表示,这个军官发愁送什么贺礼,袁世凯手握重兵,要钱有钱,要权有权,结交的全是名公巨卿,这样的领导你能送什么礼?礼轻了不仅拿不出手,还有可能得罪上司,礼重了又送不起。这军官想来想去,想起前两天刚吃的狗不理包子,到袁世凯袁大人做寿的日子,他拎了两盒狗不理包子去贺寿。袁世凯尝了一个也是连声称好,真是跟一般的包子不同,味道实在难得,还都是十八个褶儿,一个不多一个不少,看着好看,吃着好吃,能拿这个做贺礼,还真是动心思了。从此把这军官视为心腹,带在身边着重提拔。
  要说袁世凯后来能当上袁大总统,那肯定不是一般人,心眼儿少得了吗?眼睫毛都是空的,随便摘下来一根就能当哨儿吹,专会花小钱办大事。等到慈禧太后做寿,那是皇上的娘,尊称得叫老佛爷。为了给老佛爷贺寿、讨老佛爷欢心,各路封疆大吏、文武大员纷纷入京进献奇珍异宝。袁世凯野心勃勃,决不能错过这次拍马屁的好机会,不过给老佛爷送什么东西好呢?俗话说“富贵莫过帝王家”,皇宫大内什么好玩意儿没有?你花上几千万两银子也未必入得了老佛爷的法眼,不是出奇的玩意儿,送了也是白送。袁世凯学这个军官的法子,决定带狗不理包子进京贺寿。要说咱这位袁大人绝对是胆大包天,怎么呢?慈禧老佛爷什么好东西没吃过?能看得上几个包子?万一老佛爷不高兴了一皱眉头,往轻了说顶戴花翎不保,往重了说项上人头也得搬家。但是袁世凯心里有底,想好了就干,绝不拖泥带水,立马让人带狗子进京,当场在宫门口包了一屉包子,准备好食盒,装上了热气腾腾刚出笼屉的包子,片刻不敢耽搁,骑上老佛爷赏赐的穿朝御马径直送入大内。
  所谓的“穿朝御马”,并不是一匹马,而是一副紫色的缰绳,不论什么马,套上这个缰绳,这就叫穿朝御马,骑上它进宫不用下马,可以一直骑到金銮殿前。因为包子不能凉,一凉油就凝了,再好的包子也不能吃了。何况慈禧老佛爷的嘴有多刁,口条尝尽了天下的美味,袁世凯胆子再大也不敢把凉包子呈给老佛爷,那就真是不要命了。他得用棉被包好了,又不能捂坏了,还得留出气孔,总之是小心翼翼、谨慎万分,不敢有半点闪失,比伺候亲爹还在意。这食盒之中装的不仅仅是几个包子,更是他袁大人的锦绣前程,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慈禧老佛爷在宫里天天吃御膳,御膳房里什么样的包子不会做,往夸张里说,龙肝凤髓当馅儿也不为过,却罕有这种民间小吃的风味。慈禧本来就是只老馋猫,一吃就吃上瘾了,龇着大板牙笑得前仰后合,不住地夸好,还认为袁世凯身为朝廷高官,整日里军务繁忙,却连这普通百姓才吃的包子都知道,必定是一位体恤民情的好官,当真是股肱之臣!要说皇上是天,老佛爷就是天外天,她高兴了怎么着啊?就一个字——赏!袁世凯从此更得势了,不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也是权势滔天,在朝中说一不二。所以说狗不理包子不光解馋,还能让人飞黄腾达。
  由此可见,老时年间的狗不理包子当真与众不同,“包子有肉不在褶儿上”这话其实多余,是包子都有褶儿,没褶儿那是馒头。再说这“人有能耐不在脸上”,这句话也单指一人,说的正是崔老道。
  2
  崔老道常年在天津卫南门口摆摊儿算卦,以此挣钱养家糊口,他是个火居道,也叫天师道。以前的道人分为“出家、在家”两大派。出家的是全真道士,从穿衣打扮上可以看出来,首先就是蓄发。这跟和尚正相反,和尚得剃光头,谓之剃度,剪去三千烦恼丝,从此不问红尘事,为的是六根清净。道家则追求天人合一、道法自然,所以满头须发任其生长从不修剪,头上高绾牛心发髻,横插一根簪子,顶九梁道冠,当中一块无瑕美玉,三缕长髯飘洒胸前,身穿道袍,上绣八卦阴阳鱼,水袜云鞋脚下踩,背插宝剑、手持拂尘,口念法号无量天尊。
  过去有这么一段话形容全真道人的打扮:“头戴青巾一字飘,迎风大袖衬轻绡,麻鞋足下生云雾,宝剑光华透九霄,葫芦里面长生术,胸内玄机隐六韬,跨虎登山随意去,三山五岳任逍遥。”入了这个道门,既不能吃荤,也不能娶妻生子,常年在道观中修行,打坐炼丹、参悟道藏。不过他们衣食无忧不用出去挣钱,因为道观有皇封的田产,还有善男信女捐的香火钱,不愁吃不愁喝的,避开了俗世搅扰。
  崔老道这路在家的火居道则不同,没什么清规戒律,不必住道观穿道袍,吃饭荤素不忌,想吃什么没人管你,大鱼大肉随便。可你得自己凭本事挣钱来买,没人给你捐香油钱,只要你养得起,尽可以娶妻生子、传宗接代。但也是真正的道人,也有门派师承和箓书,以什么为生呢?算卦、测字、相面、看风水、打鬼胎、卖野药、画符念咒、降妖捉怪,没有不会的,总而言之就是行走江湖混一碗饭吃。
  崔老道的能耐不在脸上,全在嘴上。在过去来讲“金、皮、彩、挂,全凭说话”。这个“金”字,指的就是算卦相面,跟说书唱戏、变戏法、打把式卖艺的一样,全靠说话挣饭吃。
  您可别小瞧这个会说话,往小了说“话能开心锁”,心里有什么别扭想不开的,三五句话可能就给说开了,如若闷在心里头,钻了牛角尖儿出不来,寻了短见也不一定。
  要往大了说,那叫“一言可以兴邦,一言可以亡国”,古往今来多少大事的成败都在一张嘴上。比如说诸葛亮三气周公瑾,周瑜周公瑾那是多大的能耐,七岁学文,九岁习武,一十三岁官拜水军大都督,统带千军万马,执掌江东六郡八十一州之兵权,人称“世间豪杰英雄士,江左风流美丈夫”。这样的人物愣让诸葛亮那张嘴给活活气死了。还有司徒王朗,也被骂死在了两军阵前,可见嘴皮子比刀剑更厉害。再说春秋战国时代的苏秦苏季子,仅凭一张嘴口若悬河,说得六国合纵抗秦,身背六国相印,使得强秦十五年不敢出函谷关;另有一位能人叫张仪,也凭三寸不烂之舌,又把六国给说掰了,打得跟热窑似的。
  如果把崔老道这张嘴比成“苏秦之口,张仪之舌”,能把死汉子说翻了身,崔老道还得不服,因为他觉得自己比这二位能耐大,只不过生不逢时,否则定会名垂青史。崔老道也常自比二人,比谁呢?一位是开周八百年之姜子牙,另一位是立汉四百载之张子房,也就是张良。这叫“好马出在腿上,好汉出在嘴上”。反正没人见过姜子牙和张子房,不怕吹破了牛皮。
  咱们简单地说吧,崔老道从龙虎山回了老家天津卫,从此当了个火居道,在南门口摆摊儿算卦,挣个仨瓜俩枣的进项,吃不饱也饿不死,勉勉强强娶妻生子。日子虽然过得清苦,倒也结交了不少江湖上的朋友,还陆陆续续收了几个小徒弟。南门口这个地方挺热闹,熙来攘往十分繁华,人多好做生意,算卦相面的也不少。过去的人们大多以为算卦相面的先生有真本事,不说全是得道的高人吧,起码精通阴阳八卦,能够未卜先知、断人吉凶祸福。所以谁家有个大事小情的,都得找个先生问问,不然心里不踏实。其实算卦也好,相面也好,只是江湖上的一门生意,跟别的行当一样,无非混口饭吃。咱也不能一棒子全打死,说算卦的都不灵,也保不齐有灵的,没准儿真能蒙上一回两回的,不过绝大多数和崔老道一样,靠嘴上的花活儿、手里的戏法骗饭吃。崔老道赖以为生的卦术,全是糊弄人的江湖手段,连他自己都不信,唯独看风水看得准,这个是真本事,找他选祖坟的都错不了。不过崔老道不愿意替人看风水选坟地,前有车后有辙,他师父当年怎么死的,可没人比他更清楚了。泄露了天机,不折寿也得消福,说不定还得遭天谴,因此仅以算卦为生,凭耍嘴皮子吃饭。崔老道算卦批命的本事说不上高明,可仍有不少人很信服,皆因他脑子快,话茬子厉害,凭一套江湖上绕搭人的铁齿铜牙,两头堵八面封,一个马俩脑袋,怎么算怎么准,怎么说怎么有,算准了都不用自己说,上当的人就出去替他扬名了。
  比如前清之时,有三位赶考的举子,进京途中路过崔老道的卦摊儿。三个人一路上都在想,不知这次进京能不能皇榜高中,走着走着抬眼一瞧,正好这有个老道会算卦,正襟危坐,道貌岸然,边上还有好几个徒弟,这个肯定了不起啊!何不花几个钱找他扯上一卦,心里也算有了底。
  三个举子商量定了,一同来到卦摊儿跟前,拱手施礼问声道长:“我们哥儿仨要进京赶考,您给瞧瞧我们三人能否金榜题名?”
  崔老道坐在卦摊儿后面,抬起头挨个儿看了看这三位举子,旋即点了点头,不动声色地伸出一根大拇指,作势比画了一下,始终没有开口说话。
  三个举子你瞧瞧我,我瞧瞧你,都觉得莫名其妙,老道这是什么意思?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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