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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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衣服很美。宋潜机微笑,你想得更美。
  蔺飞鸢吃瘪,一边整理毛领,一边警告道:穿这身行走修真界,别说是我做的。
  暗烟红的大氅垂落,领口镶一圈黑狐毛边。衣摆用金线绣出条条云水纹,针脚细密,像河里流淌的水,天上飘散的云。
  不说。宋潜机点头,象征性地照顾一下对方的面子和名声。
  蔺飞鸢从不夸人,只轻哼道: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金鞍。你看看你,田里农夫变天上仙尊了。
  宋潜机原地转一圈,配饰金玉相击,声音清脆:有些繁琐厚重,活动不甚方便。
  他更喜欢柔软轻盈,随时能干活的衣服。
  袖子卷起能插秧,靴子结实能下地。
  蔺飞鸢怒道:你是去赴宴,不是去打架杀人,要方便干什么?华微宗阵法厉害,在宗内动手你讨不到便宜。到时发现不对劲,立刻跑路逃命,有多快跑多快,明白吗?
  宋潜机摇头:这次是他们请我,要跑也不该我跑。
  虽然他跑得很快,但他这辈子懒得再跑。
  平时多好说话,怎么这时候犯倔?蔺飞鸢皱眉,你把我的灵气封印解开,让我施术改换形貌,隐藏修为,假扮护卫弟子跟你同去。
  伤好了?宋潜机问。
  我蔺飞鸢想说好了,怕对方赶人,自己没理由再多留。想说没好,又怕宋潜机说没好就留下养伤,别凑热闹。
  我了半天,无言以对。
  想去便去,随你。宋潜机不同他计较,推门而出。
  屋外薄雪飘飞,像风中零落梅花。
  他的竹枝条花架、菜地篱笆,都镶着一圈毛茸茸的白边。
  纪辰、孟河泽正坐在桌前等饭。两人用筷子沾了雪水桌上比划,讨论剑阵演练。
  卫平端出热气滚滚的羊肉暖锅,喜道:先生新衣真好看。
  纵然是阴天,烟红色衣料依旧反射暗光,细看熠熠生辉,贵重且低调。
  确实不俗!纪辰抬头,对孟河低声道,宋兄心里还是有陈大小姐一席之地啊。你看他不仅愿意去,还专门换一身新衣服。你何时见过他穿礼服我是从没见过。
  孟河泽抄起筷子另一头,点了点纪辰的脑门:你这脑子里,整天都在想什么?
  想舍妹的终身大事还没有着落。我的终身大事也空空落落。纪辰畅想道,陈小姐的订婚大典,一定有许多年轻女修参加。不知这次去华微宗,我能不能遇到一位温柔娴静、没有暴力倾向、不爱锤人的美丽仙子
  他学符不成的时候,从不敢想这些事。如今自信增强,白日也敢做美梦。
  孟河泽眉头皱起,嘴唇紧抿,连连摇头,表情极难看。
  卫平诚恳道:纪兄既然有此志向,我在千渠为你祈福,祝你马到功成!
  纪辰大喜:多谢卫兄吉言!
  穿这一身礼服吃饭,袖子能掉进锅里。幸好有卫平布菜:
  先生,我与纪师兄主编的《修真界三百六十条基础常识》、《引气入体后你必须知道的七十二件事》反响很好,我准备增加印量,销往洪福。不知定价多少灵石合适?
  千渠郡灵石矿的开采和管理由卫平负责,宋潜机从不过问。
  仙官府日常用度、千渠郡水利土木工程的大额开支,他统统交给卫平。
  但卫平总是向他报备。
  宋潜机想了想:一块灵石如何?
  一块?太低了些。卫平稍显迟疑,恐怕只够我们印刷、售卖的成本。
  对千渠之内的弟子白给,对外面总该赚点钱吧。
  旁人看到加入千渠好处多,才会积极投奔。
  宋潜机却道:那套题册和答案册以常识、基础为主,只有出身凡人,缺乏师父、长辈教导的年轻修士用得上,但他们都没钱。
  他很清楚,各门派外门弟子两手空空,散修如果不做杀人越货的生意,比外门弟子还穷。
  定价若高,能买得起的,不需要;极需要的,又买不起。
  卫平心血白费了,纪辰的打也白挨了。
  宋兄说得好!就像宋兄当初收留我们,不图名利回报。纪辰拱手道,卫兄,劳烦你及时开版印刷,让每个无人指引的年轻修士,都能学到最新知识,做到最新题册。
  这是自然,大家放心。
  卫平含笑点头。
  我这就买通商队,铺设渠道,把全套教材销往大陆各地,让纪编修严厉残酷之名远播四海。
  等到那时,纪辰还想找女修看星星看月亮,风花雪月谈天说地?
  你走在街上别人争着让路。哪个女修瞅你一眼,都吓得浑身哆嗦。
  孟河泽见卫平笑容灿烂,直觉哪里不对劲。
  但纪辰喜气洋洋,他也没有办法。
  大雪停歇时,宋院诸人登上七绝宝船。
  他们出发较晚,已有许多门派、家族陆续抵达华微宗。
  华微宗赶工重修了乾坤殿等殿宇楼阁,远观更显巍峨大气。
  前来观礼的各派代表以年轻修士为主,鲜衣怒马,高声谈笑,为白雪覆盖的山林增添许多颜色。
  山脚华微城人山人海,挤满看热闹的人。
  陈红烛这场煊煊赫赫、轰动八方的订婚大典,终于要开始了。
  第109章 青山如昨
  大典前一日, 天气晴朗。
  虚云大弟子袁青石带着内门弟子们,在山门前迎接宾客。
  掌门虚云真人、各位峰主端坐乾坤殿,含笑饮酒, 聆听乐声。
  逝水桥上铺着火红的烟霞缎,一路铺到主峰。
  订婚大典在华微宗办,等到合籍大典,便要在卫家祖宅办。
  弹指之间,红烛也长大了。
  他们说着陈红烛的事,好像十分关心爱护, 而陈红烛还在戒律堂, 今晚才被允许出门。
  卫湛阳身穿灿金礼服,带领一众卫家族人,站在逝水桥头接受宾客祝福。
  礼节繁琐,贺词无趣, 他笑得嘴角僵硬,正觉有些头脑昏沉, 忽听华微宗的道童高声唱喏:
  仙音门到
  众人瞬间清醒,一齐转头。
  好像一阵春风拂面,吹来阵阵花香,令人神清气爽。
  那是妙、妙烟仙子。有人喃喃, 咱们都沾了湛阳的光啊。
  妙烟不仅美,而且出尘脱俗。
  她清瘦高挑, 今日穿一件湖水碧的纱裙, 垂及脚踝。
  莲步轻移之间, 裙角如水波泛起涟漪, 像一副水墨画。
  微雨扁舟独行, 水澹澹兮生烟。
  众人呆怔却不止因为她。
  妙烟身侧的女子, 许多人第一次见。
  她肌肤如玉,朱唇如丹,五官秾丽而不媚艳,反倒长眉挺鼻,有三分英气。
  华服曳地,云鬓高堆,金步摇在阳光下闪着粼粼的光。
  乍现眼前,像一副浓漆重彩的牡丹。
  两人本来各有千秋,难分伯仲。
  但妙烟身后一众女修皆学她打扮,衣裙样式、颜色皆相似。
  一眼望去,延绵水墨长卷中,一朵牡丹炽烈盛放,独占鳌头。
  于是水墨颜色转淡,只能看见牡丹。
  我只知这世间有千娇百媚,万紫嫣红,却不知还有如此美人。卫湛阳喃喃,可惜我要娶陈红烛。
  妙烟仙子确实无人能及。身旁有人道。
  卫湛阳摇头道:妙烟我从前见过,我是看妙烟旁边的美人。
  身旁人不赞同:她虽美丽,可冷冷冰冰,脸色没一丝笑意,远不如妙烟仙子温柔完美。若能让我选,当然还是妙烟仙子更好!
  虽然隔着十余丈,他们谈论声音极低极隐蔽,却没有传音。
  何青青耳朵微动,眼风一转,瞥了瞥淡然如故的妙烟。
  修士耳聪目明,她知道妙烟和其他人一样能听到,只是假装听不到。
  似乎修真界默认,评论女修不必传音,低声避开就好。
  何青青忽然冷下脸色,缩地成寸,一步走到众人面前。
  啊。她身后侍女惊呼,急忙跟上。
  妙烟脸色一变,停步不前,眉头微蹙。
  仙音门的队伍不得不停下。
  众人一惊,不知她要来做什么,方才比较妙烟、何青青的那人尤其惊惶。
  何青青道:这位道友,华微宗瑶光湖冬日结冰,平滑如镜,你可去过了?
  还、还不曾去,仙子何意?
  快去照照镜子吧。何青青摇头,看看自己什么模样。
  你!那人会意,脸色涨红,你身为仙音门弟子,怎可口出粗鄙之语!
  仙音门女修一贯以妙烟仙子为榜样,何时出了这种异类。
  何青青道:我如何说话,我师父都不管,你能管教?
  这位仙子,方才得罪了。卫湛阳行礼,我向你赔罪。
  何青青转头打量:你就是陈红烛的未婚夫?
  正是仙子笑什么?
  他本来气恼对方不留情面,只是心知理亏,不得不当众展示风度。
  但美人一笑,刀光剑影化作绕指柔,一时呆怔了。
  何青青笑道:我听说你临的英雄帖,已经有十分相似啦。
  昔日登闻雅会书试,若无宋潜机写英雄帖,应属卫湛阳的石壁留书最出风头。
  书圣在摘星台请众考生观帖看字,卫湛阳不得不服,回家闭门苦临四句残诗,终于练得一气呵成,字形与原帖毫无二致。
  以此证明自己不输宋潜机。
  此时听美人笑问,卫湛阳甚为自得,轻咳一声:
  英雄帖,原也不难。仙子若喜欢,我写给你看。
  何青青笑意更深,低声快速道:
  你不喜欢陈红烛,却不敢违抗婚约,此为无胆。
  你想做卫家少主,却没有联姻之外的办法,此为无谋。
  如此无胆无谋之人,也不必学什么英雄帖啦。
  乍看两人言笑晏晏,但卫湛阳身边人听得一清二楚,当即怒发冲冠:你大胆!
  却被卫湛阳横剑拦住。
  何青青说完便走,卫湛阳喊道:仙子且留步,还不知
  何青青回头瞧他一眼,眼眸微眯。
  身后侍女战战兢兢唤道:大师姐。
  青青师姐。妙烟的声音恰好响起。
  走吧。何青青转身而去,裙摆随风,毫不留恋。
  卫湛阳目送她走过逝水桥,直到被云雾遮掩,消失不见。
  他痴痴怔怔道:原来她就是仙音门大师姐,何青青。听说仙音门现在的灵石矿,一大半都由她管理,她还训练出一批外门心腹,怪不得什么也不怕。
  你贯来骄傲,遭同辈女修当面侮辱,你不生气?身旁人暗推他一把。
  卫湛阳道:你不懂。她能与我说这么多话。一定是待我不同,想吸引我注意。否则刚才那么多人都看她,她为何不理旁人,专门过来与我说话?
  若非妙烟仙子拦着,她就要打你了吧。哪里待你不同?你不是不喜欢陈红烛那种骄纵女修吗?
  但她生得太美,这就叫唯有牡丹真国色,任是无情也动人。卫湛阳怔怔道。
  一日热闹散尽,月亮悄然挂上墙头。
  华微宗新一届外门弟子还未招,外门寝舍寂静如坟。
  宋院小径杳无人迹,荒烟蔓草之间,未消的积雪痕迹斑驳。
  那扇门上了锁,朱漆褪色,铜环锈绿。
  陈红烛走出戒律堂,本该回琉璃殿,不知为何游荡至此。
  但见桃树老枝盘虬,树影投在白墙上,线条凌厉而萧索。
  墙上还有一位女子的背影,柔美绰约。
  陈红烛停下脚步。有人比她来得早。
  那人身穿锦葵红的华服,青丝在月光下闪烁光彩,瀑布般覆满肩背。
  陈红烛觉得这背影有几分眼熟,正欲开口,那女子已经回头:
  我们又见面了。
  是你。陈红烛不认识这张脸,却记得对方的声音。
  她怔了怔才出声:何仙子好。
  何青青立在宋院阶前,令陈红烛生出沧海桑田,斗转星移之感。
  好像她们昨天还并肩坐在石阶上等人。
  我,我相信他。他让我等,我就等。
  我赌他今晚不会回来的,我也等。
  而今桃花凋零,石阶覆满青苔。
  世事难料。
  此一时,彼一时。
  只有宋院墙头明月依旧,青山如昨。
  何青青也打量陈红烛,对方没有穿从前的红衣,披着一件白袍,通身素净,鬓边无一根珠钗,不像明天就要订婚的女修。
  陈红烛低声道:我听说,你今日在逝水桥上,骂了人。
  何青青满不在乎:人是我骂的,你恼了?
  几句口舌之争,原本不会传得沸沸扬扬。但在订婚大典前面斥未婚夫,便有不给华微宗面子,不给陈红烛脸面的嫌疑。
  陈红烛却摇头:不,何姑娘。我知你好意,我心领了。
  何青青心中一动:你明白,也不枉你我曾在此地,同对一场月光。
  陈红烛默然。
  她们数面之缘,且立场不同,远称不上朋友。
  但今日旁人说尽祝贺,只有何青青替她说一句话。
  何青青忽问:你觉得,他会来吗?
  陈红烛道:听说他在千渠过得很自在,如果我是他,一定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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