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有个小舅舅 第2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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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厮铺掌柜是位三十如许的娘子,见门外一对玉人相偕而来,只觉得似有微风拂面,年轻男子清俊无双,女儿家纤白娇美,一瞬间以为谪仙降世,忙不迭地迎了过来。
  “小店粗陋,倒还是有些好东西的,不至于污了姑娘的眼。”她请顾以宁同烟雨坐下,奉了茶,又忙命人端来一盘精致发饰。
  她这一盘发饰里,有金饰也有银子饰,也有不多的绒花绒球,还有些简单的花样。
  烟雨捡起一枚绒花,拿在手里仔细端看。
  这朵绒花虽不及她的制艺,仔细看,上头却晕染了渐变的颜色,从花瓣儿到花蕊,颜色逐渐变化,令她心生好奇。
  芳婆在一旁陪着姑娘看,见她拿着这朵绒花迟迟不言声,便也端详了一番,只觉得不如姑娘的手艺,没有花银子的必要。
  她便在一旁小声提醒道,“姑娘,这样的绒花,家里还有许多……”
  那掌柜娘子哪里肯错失一桩买卖,忙接话道:“姑娘们呀,都是二郎神的外甥——不爱旧(舅),旧的再好,哪里有新的来的新鲜?”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烟雨将这句话听进了心里,眼睛里就多了细微的顽皮,抬起了头,“我就不一样,我爱旧。”
  掌柜的一怔,也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也或许是这位姑娘真的同旁人不一样吧。
  烟雨言罢,弯了弯眼眉,同掌柜买下了这一枚绒花。
  她有点儿高兴,捧着绒花站起身,小舅舅早先她一步向外去了,依旧是春风和气的神态,看不出此时的心境。
  烟雨悄悄牵住了他的袖角,侧仰着头看他。
  天光下他的侧颜尤其清绝,他知道烟雨在看他,唇畔便显出一点笑意来。
  烟雨偎在他的手臂边,边走边小声问,“小舅舅,我说的话,让您高兴了么?”
  近晚的细风和缓而至,空气湿湿润润,有青草的香气,顾以宁的眉眼在暮色里尤为深浓。
  她不说念旧,却说爱旧,原来是为着让他高兴。
  小孩子狡黠起来,像小兔儿一般无邪。
  顾以宁顿住了脚步,见前方有一架马车急行,在市集中街急行,不曾有放缓的趋势。
  小女儿眉眼弯弯地望着他,还在期待他的回答,顾以宁反握住她的手,一个旋身将她裹挟在怀中,再落定时,怀中的小女儿惊魂未定,睁着大眼睛望着他,“倒也不必这般高兴……”
  怀中的一抹纤柔绵而软,他却来不及回应她,将她的脑袋按在了自己的怀中,躲过了一支簌簌而来的疾箭。
  接着,便有着黑色短打的三个蒙面男子持械而来,刀剑齐上,杀向他二人。
  一时间肃杀之气弥漫,周遭百姓四散,各家肆铺当机立断地关了铺子,甘露井一瞬成了空。
  顾以宁怀中揽着烟雨,在她的耳畔轻道了一声不怕,一手格挡,架住了一人的砍刀,手掌略一翻转,已然将那人的兵器震落。
  世人皆以为他是温润公子,不通拳脚,却不知他深信雪天萤席的前提是体魄要强健,故而有一身好武艺,以至于那三个黑衣人甫一拥上来,便已被他一一缴械。
  不过一息的功夫,顾以宁的身侧一霎就现出了数十人的暗卫,一一上前,制服了三人。
  这三个黑衣人皆蒙了面,此时被按压着跪在地上,石中涧上前,一下子扯下其中一人的面巾,那人生了一脸的络腮胡,有一双桀骜不驯的眼睛。
  烟雨心里砰砰跳,藏在顾以宁的怀里微喘,听见外头静寂,才捉着小舅舅的领口,慢慢地探出眼睛来看。
  石中涧厉声喝问道:“胆敢当街刺杀朝廷命官,当真是胆大包天。”
  他的声音有如平地一声雷,在烟雨的耳畔炸开来,烟雨本就惊魂未定,此时更是吓得一下子把脑袋缩了回去,抵在了小舅舅的胸口发抖。
  胸口传来微微颤栗,顾以宁的眉间便蹙了一道深谷,望住了石中涧,“小声。”
  石中涧讶然一眼看过来,瞠目结舌:审问犯人,如何小声?莫不是要春风化雨一般哄着来?
  他纠结了一会儿,见表姑娘像个鹌鹑一样地藏在公子的怀里,怕是一时半会儿不能缓过来,他只能清了清嗓子,放缓了神色向络腮胡望过去。
  “下回来,挑个好日子……”石中涧声色不同步,狰狞的面目下嗓音却和和气气,“没得吓坏了我家姑娘。”
  第26章 .万丈迷津明日的去处最好。
  当街刺杀朝廷重臣,在金陵帝都实际并不平常。
  顾以宁身为文臣,初入内阁,同人结怨的概率少之又少,即便与人生了怨怼,也不会有人蠢到选择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大行刺杀一事。
  再回忆起方才同那三人的交手,除了那络腮胡子出手迅捷以外,另外两人显然不是练家子,砍杀过来的刀剑全是花招,无一处致命。
  顾以宁的视线带了审视的意味,落在那络腮胡子的面庞上,意外瞧见那唇下的一点破绽:竟有几缕短须掀落半边儿、随风招展,像是贴上去的假胡子。
  他心中已有了计较,垂目向着怀中少女看去,小姑娘的双手撑在他的胸膛,额头也轻轻抵在上头,蹭了几蹭。
  顾以宁轻扬手,在她的背上拍了拍,温声说道:“没事了。”
  烟雨本就不常出门,今日难得鼓足勇气逛街市,却遭遇了这样一场变故,的确有些惊吓,此时听小舅舅的声音由上头轻轻地飘下来,她勉力抬起了头,煞白的一张小脸。
  “这些人是冲您来的么?”她有些心有余悸,伸出脑袋向四周看了看,又仰起脸来问他,“我思量着,也许是过路的小贼,突然起了劫财的心思也说不得。”
  小姑娘的忧心明晃晃地挂在脑门上,她想着、猜测着,忽的又沮丧起来,“倘或真是冲您来了,可该怎么办啊。”
  顾以宁嗯了一声,叫她放宽心,“……一定是过路的飞贼。”
  烟雨这十年来被娘亲保护的很好,最是信哄的一个,小舅舅既然这么说,她果然放宽了心,从小舅舅的怀中大胆地探出了脑袋,往那络腮胡子那里看去。
  闹市街口,怎可作为审讯犯人的场所?石中涧又生怕声儿大了吓着姑娘,这便将三名人犯押在了车旁,静候着金陵巡城司的到来。
  那络腮胡子被反剪了手,浑身被绑了绳索,可神态却不慌不忙,像是有心赴死的样子。
  石中涧呵斥了他一句,他却不惊不惧地向烟雨的方向望过来,在触到烟雨面庞的一刹那,眼眉却倏地一跳,像是见着鬼一般,面目显出了惊诧之色。
  烟雨本就害怕,此时同那络腮胡子的视线撞在了一起,只觉得此人眼神暗沉,却在看见她的那一霎,亮了起来。
  她慌地缩回了头,把脑袋猛地往小舅舅的胸膛一砸,“小舅舅,咱们家去吧。”
  小舅舅的胸膛坚实,烟雨的额头撞上去,发出沉沉的低响。
  顾以宁感受到了她的慌乱,拿手垫在她的额头下,轻轻把她推起来,他嗯了一声,道,“石中涧护送你回去。”
  烟雨乖巧地点了点头。
  遇上了这样的事,小舅舅一定是要去处理的,虽然有些失落,可是她万万不能耽误他的事。
  芳婆和青缇过来接,石中涧得了吩咐亲自驾了马车,请烟雨上车。
  烟雨踏上了马车向外探看,小舅舅缓缓走近了车窗下,微仰着的面庞在天光下清透净白。
  烟雨双手扒在了窗槛上,只露出一双乌黑大眼,眨也不眨地看他。
  “下回您还能带我出来玩儿吗?”
  顾以宁眼中微微浮起一点笑,点了点头,“入夏了,会有更好的去处。”
  小舅舅为什么不答应她呢?总要定一个日子吧……
  烟雨觉得没有得到她想要的答案,她把尖尖的下巴搁在窗槛上,眼巴巴地望着他。
  “哪里的去处更好?”
  顾以宁嗯了一声,“明日的去处更好。”
  他说完话,便向着石中涧微微顿首,石中涧得了示意,一提缰绳,马车便带着烟雨呼啸而去了。
  顾以宁见马车远去,原本温煦的神色一寸一寸地消退,最终被严酷的冷峻吞噬的一干二净。
  他端看了周遭的街市,各式肆铺早已因方才的动荡,尽数关闭,行人寥寥几个匆匆由街市走过,每一个人脸上都挂着惶恐的神情。
  那三名刺客此时被押上了一辆马车,顾以宁掀开了马车一角,正对上那络腮胡子的一眼,他捕捉到了其间的怪异,旋即放下了帐帘,不动声色地命人将三人带走。
  马车应声而去,再过小半个时辰,巡城司的人在指挥使涂东序的率领下匆匆赶到,见顾以宁正安坐椅上,眼眉不抬,自有一番华贵深稳气派。
  涂东序拱手行礼,恭敬道:“下官来迟,还请顾大人见谅。”他环顾了四下,只觉得黑云压顶快要下雨的样子,令人有萧瑟之感,又忐忑问道,“刺客此时在何处,下官即刻将他们捉拿归案。”
  顾以宁不置可否,指节在圈椅的扶手上扣了扣,这才微抬下巴,看向他。
  “半个时辰前差人去报案,涂大人这一时才到,的确是有誓将嫌犯抓捕归案的样子。”他另有计较,叫他来不过是做个见证罢了,“我只带了几个护卫,对这些刺客无可奈何,遗憾叫他们跑了。”
  涂冬序额上起了汗珠,一迭声说着是下官的疏忽,见顾大人的神色尚不算太差,又小心翼翼道,“这几日开了城禁,有许多外乡人入城,许是混进了山匪也未可知……”
  顾以宁点了点头,站起身道:“烦请涂大人善后。”
  言罢,便上了马车,乘风而去。
  这一路疾行,不过小半个时辰,便已到了罗映州的寓所,竹林围墙下,有护卫将顾以宁迎了进去,左三右四绕行了许久,才行至一处石砌的屋子。
  进了屋子再行几步下了地道,经过幽深晦暗的石廊,最终与章明陶、罗映州二人汇合。
  此二人正端坐石桌前议事,见顾以宁来了,罗映州第一个站起来,正色道,“里头正在审,凭谁也扛不过本侯的三板斧。”
  顾以宁落座,深秀的眉眼垂下,慢慢道:“不必三板斧,大约半柱香的时间,就会和盘托出。”
  章明陶和罗映州对视一眼,虽知顾以宁料事如神,却有些不敢相信。
  “胆敢刺杀朝廷命官,必定受人指使,不咬舌自尽算是对得起咱们了。”
  顾以宁不置可否,待他说完,缓声道,“倘或我没有猜错的话,此人的目的不是刺杀与我。”
  章明陶闻言梗住了,正疑虑,却见里头走出来一名校尉,拱手道:“招了。”
  二人的面上皆有讶异之色,顾以宁扬手,命人将络腮胡子带上来。
  那络腮胡子被反剪住手带出来,虽面有污血,眼神却毫无惧意。
  顾以宁的视线落在他的面上,不动声色。
  “外衫里着囚衣,鞋袜尽破,耳后刻了字。”他顿了一顿,“说吧,所为何事。”
  那络腮胡子怔住了,眼睛里的桀骜之色一霎隐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大人明察秋毫。小的冒犯了您和您的家眷,实属无奈之举,小人今时所作所为,只不过是想为广陵严家讨一个公道。”
  广陵严家?
  顾以宁同二位至交对视一眼,旋即敛了眉,看向他。
  “九年前,卷入‘接驾酬酢’案的严家?”
  络腮胡子吹了吹唇上的假胡子,趴伏在地,字字泣血。
  “小人姓严名复礼,乃是广陵严商总首严恪之侄。九年前,西南兴兵,朝廷命广陵盐商筹措一百万两白银送往西南边疆,我严家一分不差地筹措了白银,可最终送往西南的白银只有二十万两,陛下龙颜大怒,拿了伯父严恪的盐商总首的职务,下令将银两补上,伯父无能为力,这便秘密入宁,想要面见圣上,将一本接驾酬酢的账册奉上,其中记载了朝中各路官员,来广陵时索要的冰敬。”
  “……只是还未及见到圣上,小人的伯父严恪在金陵便遇了袭,九死一生地逃回了家,此时早已无力回天,小人的伯父被判斩立绝,家产充公,族亲六十余人流放北疆。”
  “小的原在北地活着,可这十年来,亲人或死或伤,与其在北地等死,不如放手一搏。小的听闻朝廷重启接驾酬酢案,这便冒死入京,盼大人能为广陵严家洗冤。”
  严复礼说完,将额头重重地磕在了地上,长跪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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