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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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趁着递衣服的时候,她把手藏在下面,偷偷牵住男人几根手指头,嘴上不多问什么,手心热乎乎的。
  冯殊牵着她出了大门。
  车刚发动,梅姨追了出来。她从副驾驶窗户那儿递了个小荷包给夏知蔷,语气真切:
  “老太太不好意思自己给,我替她做主拿过来了,小夏你收收好,可别丢了。还有,你寄的那些吃食她是真的喜欢,也宝贝得很,收到就藏在罐子里,我说要尝一口,她都舍不得。”
  她又去看主驾驶上一直不作声的年轻男人:“小殊,老太太糊涂了,有些事你千万别往心里去。有空还是常回来,她心里头是念着你的。梅姨这回没骗人,真的没骗人!”
  后面一段路,全程都没人说话。
  夏知蔷头靠在车窗上,假装看外面的风景,其实一直在拿余光打量冯殊的神色。
  男人安静地操控着方向盘,肩膀下沉,盖住眉骨的刘海末梢卷曲,顺势在眼窝上晕了层阴影,消极颓然,淡漠阴郁,拒人于千里之外。
  这不是夏知蔷所认识的,任何一面的冯殊。
  不过话说回来,她本就不了解这个匆忙托付了一生的男人。
  在民政局签婚姻承诺书时,夏知蔷才确定冯殊的“殊”是哪一个字;而直到两家人商量婚宴事宜时,她才知道冯殊的父母早离了婚,他跟在父亲身边长大。
  冯殊与母亲感情淡漠,以至于连结婚这种大事,他都不打算知会对方。
  “就算知道了,她也不一定会来,还是免了吧。”冯殊陈述性的语气里,没有包含太多特别的情绪。
  想起这些,夏知蔷心头共情出一种酸酸的,胀胀的陌生感觉来。
  转过脸,她强迫自己去看外面的街景。
  广云这几年发展很快,新修的商圈高楼林立,玻璃幕墙上反射的夕阳碎金子似的晃人眼睛,像北京,像上海,像深圳,就是不像夏知蔷记忆中的广云。
  热火朝天的翻修扩建,并发症便是交通不畅。
  在一处拥堵路段,夏知蔷终是没忍住,转过身,伸出胳膊握住了冯殊暂时空闲的右手,几乎没做犹豫,顺势就拉到嘴边亲了一口。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干。
  冲动完,夏知蔷有点尴尬,放开这人的手不是,继续捏着也不是。
  她嘴一张就开始碎碎念。
  “饿了吗?我爸做了藕夹,还炸了鱼干儿,不用等开饭,到家都有得吃。”
  “他还酿了一大罐猪油,带回南江可以做猪油拌饭吃。小时候半夜容易饿,我爸老做这个填我的嘴,吃饱了,做梦都是香的。你也尝尝?”
  “不知道过年的腊香肠还有没有剩,蒸一蒸或者拿蒜苗炒着吃都好。有的话,也带点回家好了。”
  “对了,我——”
  有人扣住她后脑勺,强行将人拉近几分,旋即便重重地吻了上来。
  早在夏知蔷喋喋不休的中途,冯殊已一脸淡然地将车停在了路边。
  这一吻来得很急,两人的牙齿无预料地磕碰在一起,好似情窦初开的少年一样莽撞且不知收敛。夏知蔷吃痛张开嘴,冯殊的唇舌顺势滑入,来往直接,在内力肆意席卷,她连配合都来不及,只剩被动招架,推着男人胸膛的手也渐渐脱力,身上很快软成一团,眼角开始沁出激动的泪珠儿来。
  这个开始得猝不及防的吻,结束得亦很猝然。
  场合不对,时机不对,冯殊强逼从喷薄的情绪里硬生生抽离出来。他将头深埋在女人肩窝里,呼吸从轻喘恢复为平稳,姿势却一直没变。
  “谢谢。”他说,“谢谢你,给她老人家寄那么多吃的。”
  夏知蔷只答:“她是你奶奶,就是我奶奶。应该的。”
  “她不是。”
  冯殊缓缓坐直身体,看向夏知蔷,说出那个直到22岁时才知道的事实:“我不是她老人家的孙子,也不是我父亲的孩子,我也不该姓冯。”
  夏知蔷错愕得睁大了眼。
  男人的声音像是从某种幽深不见光的地方传来:“我的母亲她……不忠。”
  第27章
  冯殊拒绝了夏知蔷要代替自己开车的好意。
  他说自己没事。
  车开到下一个路口, 夏知蔷才想起梅姨走之前塞了个荷包在手上。她打开, 里面是个碧绿碧绿的翡翠镯子,质地细腻, 透亮水润,还沉甸甸的。
  “这个……怎么处理?”夏知蔷问。
  只一眼, 冯殊就认出来了这个老坑玻璃种的手镯。从他记事起, 老太太便常年将其戴在腕子上, 鲜少离身, 宝贝得很。
  他目光平视着前方路面:“先收着吧。”
  夏知蔷以为对方还难受着,也不好多说什么了。依言老老实实收好镯子, 她低头回微信上的客户消息。
  她设置了按键音,打字时哒哒响个不停,这种细微动静反衬得车厢里安静又沉闷。
  路过一个隐约能看见有钟楼高耸的学校, 冯殊突然开口:“你母校?”
  冯殊曾听夏知蔷提起, 她的母校有百年历史,前身是一座教会学校, 高中时代都是踏着悠扬深远的钟鸣声上下课,很有氛围。
  沉默是他的坏情绪造成的,他有义务找个话题将它打破。
  果然, 夏知蔷闻声抬起头,眼睛一亮。
  她后面没再碰过手机, 每路过一处熟悉的地儿便介绍给冯殊听,脸上终于有了种归乡的雀跃劲儿。
  快到目的地,他们的车开上了湖滨路。路的右侧是一个不大的人工湖, 名为“梓阳湖”,湖面因风起皱,涌动着粼粼波光,住宅林立的城市中难得见到这样一块开阔水域,岸边不少人在散着步。
  夏知蔷倏然就安静了下来。
  她原本坐直的姿势不知何时被深陷椅背的颓态替换,头却固执地扭向窗外湖面的方向,有些僵硬。以冯殊的角度,只能看见她饱满流畅的脸颊线条,和一点睫毛末梢。
  它在不停轻颤着。
  不多问,冯殊换了个方向又绕了两圈,等夏知蔷将头转回来,这才安稳地将车开到市中心某新修的小区。
  房子春节前就装完了,四月初的时候夏胜利和叶青才搬进来。怕女儿女婿不认路,夏胜利早早等在单元门口。
  他绕着新车左看看右看看了一番,评了句“够大,够气派”,指挥冯殊将其停在了附近的露天车位。
  夏知蔷趴着车窗问:“不停地库里吗?”
  “这儿不挺好的。”
  “可是——”
  冯殊腾出手拉了妻子一把,压低声音:“就听你爸的。”又朝上指了指,“都看着呢。”
  循着他的指引抬起头,夏知蔷看到,五楼某扇窗口正探出来几个脑袋瓜子,边往楼下打量边交头接耳。
  跟楼上几个阿姨姑姑远远招了下手,她把头缩回来,有些无语,又有些好笑:“这能看见什么,你都还没下车。”
  冯殊发现,这姑娘糊涂起来是真的糊涂,让人忍不住就想使劲晃晃她的脑袋,看里面装的都是什么。
  他无奈地解释:“她们看的可不止是我。”
  夏知蔷望着他似笑非笑的一张脸,想通什么,登时恍然大悟:
  “难怪,难怪我爸不让你停地库!”
  说罢她还拍了拍自己脑门儿,啪的一声,特别响。
  冯殊心情好了些。
  满满一屋子亲戚,真见过冯殊的拢共才三五个。他这趟来广云,跟新女婿上门没什么差别,一进屋就被各色目光围住了。
  这些目光里有好奇,有艳羡,有无伤大雅的小嫉妒,和一点讳不可言的难明意味。
  冯殊也许不太懂,或者压根儿就没接收到,只有夏知蔷明白这些眼神里潜藏的意义。面对着这群或多或少知道些过往的亲朋,她忽地生出种被人架在火上烤的焦灼难受。
  尤其是,当叶家一个表姨状似无意地问起:“青青啊,临渊这回也不来的?知知可都把小冯带过来了,就差他了。”
  她话音落下,客厅里刚还叽叽喳喳的亲戚们,集体沉默了。
  人人都是一脸复杂又尴尬的神色,或低头窃窃私语,或悄悄打量着夏知蔷与她的新婚丈夫。
  叶青答了句:“他在国外,回不来。”随后对夏胜利说,“人来齐了就开饭吧,干坐着也不是个事。”轻飘飘把话头带过去。
  一群人恢复如常,谈笑着围住大圆桌坐下。
  夏知蔷手心全是冷汗,指尖冰凉,冯殊牵着略有些魂不守舍的她落座,从果盘里抓了几颗糖递过去:“饿过头了吧,先垫一下。”
  她将软糖搁在舌尖,到最后都没尝出什么味儿来。
  好在,席上的气氛不错。
  冯殊生来沉静内敛,话也不多,被性格泼辣的女性长辈逗弄几句后,偶尔还会露出几分读书人才有的腼腆来。
  这样的他,仍是喧宾夺主地成为了饭局的中心。
  一来是冯殊足够优秀,里外都拿得出手,天生招长辈喜欢;二来,谁让他是个医生,还是省城大医院的外科医生。
  是人就会有三病两痛,所以,冯殊从不需费心维系亲戚关系,只要还穿着白大褂一天,总会有见面都不认识的七大姑八大姨等着他。
  就连对夏知蔷不冷不热有几年了的叶青,面对冯殊时也露出几分柔和颜色,特意给他煮了醒酒茶,还埋怨丈夫:“小冯喝不得太多的,一直劝个什么劝!”
  夏胜利才是真喝多了。歪在外沙发上搓了搓后脖子,他呵呵直笑:“娶上媳妇儿,高兴嘛。”
  叶青推了他一把,低声佯怒:“几十岁的人了,多灌了点黄汤下去就胡乱说话。女儿女婿可都在呢。”
  “什么乱说话,都是真心话。你不也高兴嘛,前几天还非拉着我去怕婚纱照……”
  夏知蔷坐不住了,赶紧起身去给她爹端茶醒酒,又抓了把蚕豆想堵住人嘴。
  谁知,满面酡红、撑着头坐在沙发另一头的冯殊附和道:“娶老婆,是很高兴。”嘴角还噙着笑。
  腾地坐直身子,夏胜利伸手够过去拍拍女婿的肩膀,露出种男人懂男人的表情:“还是咱爷两投缘。要不,我炸点花生米,再喝两口去?”
  叶青和夏知蔷强行把人架起来,送到主卧反锁门。
  冯殊和夏知蔷落脚的屋子在这套跃层的二楼。
  让冯殊先去洗漱,夏知蔷收拾好行李,下楼去忘在茶几上的手机,和叶青撞了个正着。
  “阿姨还没睡呢?明天可得忙一天,您早点休息啊。”夏知蔷主动打招呼。
  叶青道:“晚上才摆酒请的人不多,我和你爸忙宴席也忙了有半辈子,这点场面还是应付得来。”
  “那就好。”夏知蔷拿了手机准备上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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