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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放多一点,米少一点,按煮粥的键就行了。”玉知耷拉着脸:“你吃完再量一次体温,看要不要打吊针?”
  “我感觉已经降了。”邢文易没用勺,嘴唇挨着碗沿喝进薄粥,可能是闷出一身汗,既渴,胃里也真饿得慌张,三五口喝完一碗粥,加之他舌根发苦,甜粥咽下去倒是刚好压住。邢文易没想到自己病来如山倒,这阵子时常往工地跑,可能还是累着了,免疫力下降。
  他重新量一次体温,已经降温不少,如果今夜不复烧,估计也就好了。他起床的时候还有点虚浮,撑着墙走到卫生间去把一身汗擦掉,边问玉知自己吃了没有。
  玉知亦步亦趋地跟着,摇摇头:“还没有。”
  “我给你叫个饭。”邢文易说着拿手机打电话,让老板娘送一份牛肉盖饭,玉知问:“不是有粥吗?”
  “光粥喝了半夜饿,我病了能吃,你要吃饱。”邢文易衣服脱了半截才想起来把玉知往外赶,衣摆下沿又落回去,遮住一截微微汗湿的腰背:“出去,我擦一下汗。”
  玉知忧心忡忡地替他把门合上,还隔着玻璃在外头问:“要不要我帮你?”
  萝卜高一个人,能帮上什么。邢文易说不用,三两下擦干,套上干净的衣服。
  他手机里还有几个未接电话,他一一回过去,站在窗边讲减排降耗的相关事宜。厂里现在的大事就是环保绩效提升,这事和创文创卫紧密挂钩,相关配套改造项目要即刻落地。他走到桌前翻动生态环境厅发下来的通知,心里却想着脚下的这一片沿河的老旧住宅。钢厂住宅区分三片,河边上这一块是非拆不可,还有一片居民区退休职工居多,要做外墙美化、加装外置电梯。
  邢文易心里放心不下,决定周一去亲自去看一看改造项目。他头还有点昏昏沉沉,也要支着额头坐在桌前看生产单,审完以后把资料一一归档入册。冬天家里买了电视机以后,电视柜就不能供他放资料,现在用的是临时焊的一张不锈钢方桌。
  玉知看着邢文易坐在桌前,上身慢慢伏下去,面颊贴着冰凉的钢面降温。她吃完最后几口饭,把锡箔碗摁瘪,凑过去把爸爸的身子拉起来:“去床上睡。”
  邢文易脸贴在桌面上看着近在咫尺的玉知,他什么也不想说,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玉知被他看得不自在,拽人的动作也不自觉地停下来了。
  邢文易的嗓子有点含糊,低哑不清地说了句什么,玉知没反应过来,疑惑地嗯了一声,邢文易又说了一次,她才听清楚,他说“谢谢”和“对不起”。
  她可以理解“谢谢”是什么,可是“对不起”又是什么呢?
  邢文易却不解释,他起身去厨房舀了锅里剩的粥,站在料理台前一点不剩地喝完。他留给玉知的总是很少的话和很多的背影,玉知不明白,既然可以对着电话那头的领导下属滔滔不绝,为什么不愿意多和她说说话?她想听很多很多,就比如现在。
  如果她再长大一些一定能明白成年人的想法,可此刻她毫无头绪。她冲着邢文易的背影,直接问:“为什么说对不起?”
  “没什么。”邢文易说完以后回头来看了她一眼,果然看到一脸不甘心、想刨根究底的表情。她皱着眉的样子尤其像他。
  邢文易站在洗碗池前把碗洗干净,电饭煲煮过的内胆拿出来泡水。
  “你四岁的时候病过一次,是支原体感染。”
  “那个时候我在湖北,你奶奶半夜打电话给我说你烧到四十度,上吐下泻,去妇幼检查结果又发现心脏有点问题,你还记得吧?”
  “嗯……”
  “我坐火车回来的时候,你打了阿奇霉素,已经退烧了,但是还要再开车带你到省里去做心脏检查。那个时候我还没买车,都是借的同事的车,住也是借住在朋友家里,和你奶奶带着你连做了好几天检查。一开始化验要抽血,针筒很粗,针头也是。”
  邢文易低头用百洁布一点点擦拭手里的锅,他陷入回忆里,“我当时以为你会哭,因为所有抽血的小孩都在哭。你吓得脸都白了,护士说你手上的血管看不清,要从脚踝扎进去。”
  “我就抱着你坐着,护士给你绑皮筋、涂碘酒,你对我说,爸爸,没事,我不怕痛。”
  那时候才四岁,四岁。
  他说到这里,喉头有些堵涩,于是轻轻吞咽了一下:“之后你还要观察,要背着监测仪,那个仪器比你的背还宽……但是我不能陪着你,你说,爸爸你去忙吧,我可以。”
  他的眼睛垂下去。回南天里,一滴水珠从窗玻璃滑落,隐入下沿,连带着他的心也徒然的、酸涩的空落。三岁看小十岁看老,邢玉知在胎里就是个善良的小孩,一切叛逆、犯浑,都只不过是一时的误入歧途,邢文易从没因为那一点小偷小摸就否定她的本性,全在他这个做家长的失职。
  邢文易说:“我什么也没能给你,是不是?”
  这就是“对不起”?玉知愣愣地站在那儿,就因为她小时候说过几句好话、今天照顾了他?邢玉知觉得这结论简直太过感性,那爸爸这些年熬死累活赚的、往爷奶家里送的钱呢?他为她买的东西、买的房呢?这要怎么算?
  邢文易洗完了锅碗,擦干的手似乎想揉一揉她的脑袋,但停顿一下,最后只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听见头顶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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