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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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雪说:“真的吗?我不知道,什么也不知道。”
  小雪能记起的情景云遮雾罩。穿着囚衣的爸爸站在玻璃那边,脸上的胡须都被刮得很干净了。她叫了一声“爸爸”,如果不是两个女法警扶着她,她一定已经跌倒在地了。她说:“爸爸,我给你带西服来了,还有一双皮鞋……”
  爸爸在玻璃那边早已是泪如雨下。五分钟的生离死别转眼就到,最后响在她耳边的声音是:“小雪,爸爸对不起你。你要好好生活,做个对社会有用的人。以后,你要常去看望你妈妈,她出狱后你要为她养老……”
  这以后的事,小雪就没有记忆了。她在无底的深渊中坠落、坠落,深渊的一面是玻璃,她说:“爸爸,我摸摸你的脸好吗?就像小时候那样。”爸爸将脸靠近了玻璃,她用手在玻璃上摸着。她感到手心先是冰凉,接着发热发痛,她看见鲜血从手心里流了出来。爸爸的声音说:“这孩子,三岁了在家里还摔跤,要是个小子的话,早已满院子飞跑了。”妈妈的声音说:“你就知道小子,雪儿的手都碰破了,你怎么不心痛?”
  接下来,她继续在深渊中坠落,后来被一些云雾托住,软软地,托着她飘。时间和空间都模糊不清,突然,一个身着白大褂、戴着大口罩的医生出现在她的床边。那医生用手摸她的额头,又让她张开嘴,用压舌板压住她的舌头说:“啊,啊。”她便跟着叫“啊”,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已气息奄奄。
  这个医生面目不清,但长得人高马大,声音浑厚。他说:“你跟着我说说话,我看看你的意识还清不清醒。”他轻声说,骏马扬蹄。她说,骏马扬蹄。他说,马到成功。她说,马到成功。他说,万马奔腾。她说,万马奔腾。突然,医生提高声音问道:“马、马在哪里?”她用细若游丝的声音重复道:“马、马在哪里?”医生着急地说:“这句话我不要你重复了,你回答我,马在哪里?”双眼微闭的她对医生的意思没有什么反应,仍然喃喃地重复道:“这句话我不要你重复了……”她似乎看见那医生垂头丧气的样子。很快,那医生便像水蒸气一样消失了。
  小雪完全清醒过来的时候,看见保姆已坐在她床前,便问:“魏阿姨,我迷糊多久了?”魏阿姨说:“五天了。真是吓人,又是昏睡又是说胡话。扶你坐起来,你也是两眼发呆。把牛奶吸管放进你嘴里你也不动,要不停地对你说吸、吸,你才会慢慢把它吸完。”
  小雪起了床,慢慢地走到客厅里。五斗柜上放着个巴掌大的小相框,里面是爸爸生前的照片,照片前放着一盘水果。
  “爸爸……”小雪一下子哭了起来,身子一歪,跌坐在沙发上。
  魏阿姨红着眼圈说:“你放心,你爸爸已经入土了。你舅舅在你爸爸死后第二天才赶到,去殡仪馆领了骨灰,已带回老家安葬去了。舅舅说家里最好不要设灵堂,我去买了点水果,放在他以前的照片前,这不算灵堂吧?”
  “魏阿姨……”小雪叫了一声,哭得肩膀也抽搐起来。
  魏阿姨说:“别哭了,我给你炖了鸡汤,待会儿喝一点补补身体。”
  小雪泪汪汪地说:“谢谢你一直照顾我,还请了医生来看我。”
  “医生?”魏阿姨吃惊地说,“这几天我没请医生来过家里呀。我知道你睡几天就会好的。如果请医生的话,惊动了这大院里的人总是有些不妥的。”
  家里没来过医生?小雪犯迷糊了,那医生和我说话的场景是我的幻觉吗?她回到卧室,看着自己的床和床前的椅子。突然,她在床头柜上拿起了一个小东西,这是医生给病人用的压舌板。魏阿姨跟了进来,看着这个压舌板说:“家里从来没有过这种东西呀,哪儿来的呢?”
  小雪的喉咙里“啊”了一声,仿佛那医生正用压舌板压住她的舌头。还有那一连串关于马的说法,“马在哪里?我不要你重复我的话……”这是一个可怕的梦魇,那压舌板从梦魇中跑到了她的床头柜上。
  魏阿姨说:“管它呢,别站在这儿发愣了,去后园里透透气,精神会好一些。”
  客厅的后面是一个小花园。自从两年前父母先后被抓,魏阿姨也无心在这里种花草了。她之所以还留在这里没回她的老家,是因为小雪她妈从家里被带走时对她说过:“你要留在这里,这个家总还得有人照看。”魏阿姨点头答应。她留了下来,等待着这个家庭无法预知的最终结局。
  小雪来到后园,看着杂草丛生的破败景象,鼻子禁不住又有些发酸。突然,她看见栅栏边斜放着一大丛黄菊花,便问魏阿姨道:“哪儿来的菊花?”魏阿姨说是她舅舅去领骨灰时带回来的。魏阿姨认为殡仪馆里的祭品不应该往家里带,便把它放在后园里了。
  小雪心里一阵发热,便问:“谁送的菊花?”
  魏阿姨说:“不知道,这花是和骨灰放在一起的,你舅舅就一起带回来了。哦,那缎带上还有字,你去看看写的什么吧。”
  小雪走过去捧起那束菊花,将弯曲的缎带展开来看,“小雪节哀”四个大字让她的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
  不识字的魏阿姨在一旁问道:“那上面写的什么呀?”
  小雪没有回答。魏阿姨看见她湿漉漉的脸上又有了些许笑意,莫名其妙地摇了摇头,说了声“这孩子”,便转身进屋去了。
  傍晚,小雪喝了点鸡汤玉米粥,精神好多了。魏阿姨从厨房出来,看了一眼插在花瓶里的菊花便说:“小雪,你怎么把那东西放进客厅来了?从殡仪馆拿回来的东西不能随便拿进屋的。就是放在后园里,我晚上出去丢垃圾也还觉得冷飕飕的。”
  小雪说:“怕什么,你这是迷信。如果你实在害怕,我就把那花放到我卧室去好了。”
  魏阿姨大惊失色,连声说要不得、要不得。可小雪并不理会,起身把那个大花瓶搬走了。听见小雪关上卧室房门的声音,魏阿姨倒抽了一口凉气。
  夜里,魏阿姨没睡着,一直强迫性地听着小雪那边的动静。开始很安静,后来有一阵低低的哭声,再后来就什么声音也没有了。魏阿姨正要睡觉,突然听见从小雪的卧室方向传来“砰”的一声,仿佛是什么东西掉在地板上了。魏阿姨赶紧起身,轻手轻脚地来到小雪的卧室门外,里面又一点声音也没有了。她正犹豫着要不要敲门问问,屋里突然传来“啊——啊——”的声音,是医生用压舌板压住病人舌头发出的那种声音。看来,小雪又做噩梦了。
  魏阿姨侧脸望了望客厅里的挂钟,正是凌晨两点十五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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