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卿卿(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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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被关在家里,早上听“趁早交代”,晚上听“别拿群众当阿斗”。
  早上五点准时打开门锁,每天来督促她这老地主去接受劳动改造的面孔都不一样。有一天,来督促的人居然一改面目,好心告诉她女儿的近况,有杜校长在中周旋,红霞不会有事,她松口气,问儿子的情况,对方支吾。
  也是一个清晨,得知杨远死讯,她开始枯坐,一夜夜地坐着不合眼,一直在想,杜丽娘能接受柳梦梅怎么个死法?
  总归不能为抢一口水而被人活活踩死。
  这样的死法太现实,不戏曲。
  缺乏美感。
  她不接受。
  儿子的死,她更不接受。见到女儿红霞那天,她咧着嘴,笑着说:“你阿弟不发烧啦,浑身凉飕飕的。”
  一句话多说几遍,成为别人嘴里的疯子。
  纤瘦女人昂着细脖颈,眼睛全是辉光,使劲辩白,真的呢,很凉呢。
  那一幕,华红霞永远记得,无数双手来扯她,保护她,高喊老地主要杀自己的孩子,老地主疯了。连鱼都没杀过的女人有行凶的可能性,行凶对象是女儿,一具具正义的汗酸肉体涌上来,推搡间把母女俩扯出河面宽的距离。
  母亲离她越来越远。
  远远地哼唱:“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
  哪来的春色如许?只有人肉组成的墙体,汗水酸臭。
  人堆中白鹤折颈的女人还在唱,这样灵气的调门,企图穿透阴阳,可是没了柳梦梅,杜丽娘再不能还阳。
  昨天,革命群众好心地把杨远死亡细节告诉她。
  这是杨远,是杨远会做出的事。
  她完全可以想象,焦渴的人们变成一股股肉体洪流,四肢化为武器,肘部可以当锤子使,肉身成匪,而她的杨远缺乏这种武器。
  场面混乱,四面全是哨声,呵骂,警告。罪名模糊的犯人们不顾尖利哨声,哄抢所剩不多的水,把水当命来抢,谁都想活命。
  那位与杨远无亲无故的老艺术家摔在地上,一头苍苍的发。那么多双脚无视老者,哪怕不想无视,前后左右也逼着你无视,推你顺势而为,逼你踩过去,做被动的恶。
  他们说杨远真蠢,费劲把自己赔上。
  这样一个差口气的老东西也值得他去救,把命搭上。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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