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3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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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致庸震惊地望着他:“茂才兄,这是天大的好事,你为啥”茂才有点烦躁地站起来踱步道:“东家,正因为它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从来没有过的好事,做成了就将一改天下商人经商的气象,给天下的商界重立新规,简直和开天辟地差不多,我才不支持你!”
  致庸大为不解,连连追问。茂才坦言道:“因为我担心不管是你,还是你我加在一起,都既没有那个实力,更没有那个心力!”致庸又是狐疑,又是着急,一时问眼望着茂才,等待着他把话说完。只见茂才踱了好一阵,终于艰难道:“东家,老子说,鱼不可以脱于渊,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办票号,在天下织成一张信用之网,这就是国之利器,这把刀切下去,天下所有的人,不只是商人,包括官府,朝廷,甚至是我们的皇上,都会感到切肤之痛!这种在中国商界开天辟地的大事,能给天下人带来大利的事,是国之大利,向来只能由国家来管,朝廷来办才对!这样的事怎么可能由一个或者几个、十几个山西商人做成呢?由一帮山西商人掌控了国之大利,朝廷怎么办?他们会让一批山西商人掌控这国之大利吗?”
  致庸有点明白了,嗫嚅道:“这个我只想到它对天下商人的好处,并没有想到”茂才点头:“对,东家你今天看到的只是它对天下商人的好处,别人看到的就可能仅仅是其中之利。东家要做的是惠及天下的大事、好事,可这种大事、好事办起来,本身就不会十分顺利。东家你要从今天起记住茂才的话,如果你执意进人票号业,那你必将尝尽世间的甘苦,乔家则有可能一败涂地,陷入万劫不复之境!”他严肃地直视着致庸,没料到致庸一听这话反而笑了:“茂才兄,事情还没做,你就这么吓唬我?”
  茂才跺足道:“我不是吓唬你。东家,我这会儿才觉得,我和你其实是两种人。你以为自己读了一本庄子,就栩栩然蝴蝶也,以为自己成了老庄之徒;我和你不同,以为自己自幼苦读四书五经,就成了孔门弟子。不是,东家,我发现现在正好打了个颠倒,你不是老庄之徒,反倒更像个孔孟之徒,身在草野,心忧天下,而我这个所谓的孔孟之徒,事事想的却是韬光养晦,独善其身。而在我看来,做商人首要的就是独善自保,隐藏锋芒,这样才能做大,长久。东家,我这会儿劝你还不晚,广晋源早在多年前便创立,可他们一贯低调行事,就是因为要自保啊,他们也有‘汇通天下’的大匾,可一直都藏在后院,从来不拿出来示人。哼哼,天下人应当由庙堂上衣锦食肉的那些官员去关心,那是他们的责任,你和我现在只是商人,我们只要像现在这样,今年去南方贩茶,明年去湖州和苏杭二州贩丝贩绸,为自己也为天下的茶民、丝民、绸民挣回大笔银子,就尽了商人的责任。这将票号开遍天下的抱负,不仅宏大遥远,而且深不可测,凶多吉少。我劝你还是丢弃了这个念头罢,免得有一天大祸临头,后悔不及!”
  也许他的话说得太重了,致庸不再接口,只是皱着眉头深深看他,半晌道:“茂才兄,你刚才说我不是老庄之徒便错了,鲲鹏虽然受到了燕雀的嘲笑,可它知道,它这么做,并不是为了扬名立万,是它自己觉得应当这样,它觉得只有这样飞翔,才是快活的,只有这样的日子才值得去过茂才兄,你觉得一味独善自保的生活有味道吗?”
  茂才没有做声,但神色问颇不以为然。致庸心中失望,仍然笑道:“哎,茂才兄,我幼时听过一匹小马过河的故事,说小马不知水的深浅,它就去问河边的田鼠,田鼠说哎呀河水深得很,你会淹死的;小马又去问一头老牛,老牛说,河水很浅,还没膝盖深呢,随便就过去了。等小马下了河,才发现河水既不像田鼠说的那么深,也不像老牛说的那么浅!”
  茂才皱着眉头看看他,却不再接口,将杯中的冷茶一饮而尽,站起便朝外走。致庸追上去道:“茂才兄,大丈夫立于世间,无非是立德、立功、立言三件事,我辈立德的事做不到,立言的事更不必枉谈,身为一个商人,能做的也就是为天下人做些大事,立些功勋。能做而不做,见机而不起,那是懦夫!”茂才哼了一声:“东家,让我怎么说你呢。我现在就可以料定,你这一辈子,一定是以卵击石的一辈子,不到黄河心不死的一辈子,被撞得头破血流的一辈子!”致庸一点也没把这话放在心上,想了想,反而激将道:“茂才兄,你说错了,我知道不会这样的,因为我身边有你这个再世的诸葛!我要是真的那样了,不是我无能,是你无能!”
  茂才看着他那年轻的黑亮眸子,又好气又好笑。致庸见状,继续如念白般鼓动道:“尤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尤未悔。路曼曼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茂才摇摇头,瞅着他好一会,才无奈道:“好吧好吧,你也不要给我戴高帽子,你一定要走上这条不归路,我也没办法,反正我劝过你了。你打算怎么办?你是东家,你说了算。”致庸正一正神色道:“有你这句话就成。事情说办就办,明天咱们就着手合计办票号的事!过完年,你我就一家家登门,去借银子!”茂才长叹一口气,不再理他,快快地离去。致庸又喊了几声,见他头也不回,也只得作罢。
  月光照射下,窗前树影婆娑。下半夜了,原本睡熟的茂才突然睁眼,大叫一声,起身便向书房跑去。一直没有合眼的致庸听到动静,已经把门打开:“茂才兄,你怎么了?”
  茂才看他:“我想起了一件事,可这会儿又不想对你说了。”致庸一把把他拉进屋,笑道:“一定是办票号的事,快说快说!”茂才仍挣扎着要走:“算了算了,我两个时辰前还反对你插足票号业,这会儿又要帮你出主意,岂不是出尔反尔,自相矛盾了吗?我怎么成了那种人了我?”
  致庸按着他坐下:“我的好茂才兄,想起什么大事来了,快说!”茂才摆架子道:“不行,要茶!没茶我说不出来!让长栓起来弄壶好茶!”致庸笑了,立马从身边端出在暖巢里捂着的一壶茶:“茶给你准备好了,我一直准备着呢!”
  茂才喝茶,道:“想到的事情我可以说出来,但这决不表明我改变了初衷,支持你办票号!”致庸点头,一双年轻的眼睛热烈地看着他。茂才道:“刚才我做了一个梦,在梦里头忽然明白过来,那张贴在广晋源账房里的店训,里头大有文章!”
  致庸大为兴奋,一迭声道:“你喝茶,快点说!”茂才道:“东家,店训若是为约束号内众人而写,就不该贴在账房内,而应贴在公众会聚之所;将店训贴在账房内,字又写得那么小,只能和账房先生有关!”致庸一挑大拇指:“有道理,说下去!
  茂才拿他没办法,只得瞪了他一眼继续道:“刚才我在梦中,把他们那张店训记起来了。我说,你写!”致庸赶紧执笔在手,茂才沉声念道:“实事求是。一意为公。随机应变。返朴归真。身体力行。立足不败。变通增益。以垂长久。”
  致庸一一写完,拿在手上左右端详,却听茂才道:“甭看了,东家,快把广晋源的银票取出来!”致庸略有所悟,当下从靴筒中掏出银票,摆在桌上。两人将广晋源的店训和银票上面的字好一阵对照,半晌,致庸拍案大笑道:“茂才兄,我看出来了,这幅店训,就是他们加在银票上的密字!”茂才赞赏地点点头:“不错!我也这么想!”
  致庸笑道:“来来来,我们对对,看银票上的字和店训上的字有什么联系。”茂才抚着银票沉吟道:“要破译人家的密字,先得明白人家最想用密字证实什么。”
  致庸立刻道:“银票上的银子数!”“还应当有写票的日期。”茂才添了一句,致庸赶紧念道:“这张银票上有银子二百二十万两,日期是九月二十日。要说前面是数字,一字就该对实事求是的实字,二字应当对事字这不对。”说着他在地下转起圈子,好一阵冥思苦想。
  茂才拿着两张纸看,嘴里念叨道:“东家,我这会觉得咱们快找到门径了,只差那么一点点,就那么一点点!这一点点过去了,咱们就”一语未毕,他一掌击在案上。致庸吓了一大跳,却听茂才笑道:“雕虫小技!雕虫小技!东家,你横着看这张店训,是不是就看明白了?”
  致庸口中念念有词,突然一跃而起,大叫道:“是啊,不但要横着念,还要从左向右念,我们念书念习惯了,连想事情都是从上往下,从右向左。你看,这么反着一念,就对上了,最上面从左到右,是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百千万,共十三个字!”茂才点点头,也兴奋道:“接下来是一年的十二个月,再加上月日两个字,共十四个字,下面还有一个字,是什么?再查查!”
  致庸狡黠地一笑:“不用查了,最后一个字是两,银两的两,正好,一共二十四个字,正合店训上的二十四字。”茂才一怔,两人相对大笑起来。笑着笑着,茂才笑容一敛,默默看了看致庸,扭头往已经露白的窗外看去,轻轻叹了一口气。致庸毫不觉察,将银票收起,抓起店训和刚才写下的字纸,一起放在烛火上烧掉,道:“这可是别人的大秘密,留它不得啊!”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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