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2 /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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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亲昵的称呼,谁也没有像瑞德这样说得这样动听,即使他在开玩笑,也是如此,不过现在看来,他不是在开玩笑。
  她抬起她那双痛苦的眼睛看着他,似乎想他那张没有表情的脸上得到了一点安慰。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因为他是一个捉摸不定没有感情的人。他常说,他们两个人极其相像,也许就是这个原因吧。有时候她觉得所有她认识的人都象是陌生人,只有瑞德例外。
  “不能告诉我吗?"他异常温柔地握住了她的手。"不只是因为弗兰克老头儿离开了你吧,你需要用钱吗?"“钱?唔,不需要!啊,瑞德,我觉得非常害怕。”“快别瞎说了。思嘉,你一辈子都没害怕过。"“啊,瑞德,我的确是害怕!"思嘉脱口而出。她想告诉他的,她什么事都可以告诉瑞德,他自己那么坏,是不可能对她说长道短的。现在世界上的人为了拯救自己的灵魂,都不肯说谎,宁可饿死也不做见不得人的事,认识他这样的一个人,一个坏人,一个不光彩的人,一个骗子,倒也是很有意思的。
  “我是怕我会死,要进地狱。”
  如果他大笑起来,她马上就会死,但是他没有笑。
  “你挺健康嘛——而且说不定根本就没有什么地狱。"“啊,有的,瑞德!你知道是有地狱的!"“我知道有地狱,不过就在这个地球上,而不是什么死后才进地狱了。死了以后,就什么都没有了,思嘉。你现在就在地狱里埃"“啊,瑞德,说这话是亵渎神灵的呀!"”但是怪得很,这样可以使人得到安慰,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进地狱?"现在她从他的眼神里就可以看出,他是在戏弄她。但是她不介意。他的手温暖而粗壮,抓在手里,可以得到安慰。
  “瑞德,我不该嫁给弗兰克。我做错了,他是苏伦的情人,他爱苏伦而不爱我。可是我对他撒了个谎,我说她要嫁给托尼方丹,唉,我怎么干出了这样的事呢?““啊,原来是这样!我还一直纳闷呢。"“后来我又使得他很痛苦,我逼着他做许多不愿意做的事比如,逼着还不起债的人还债。我经营木材厂,开酒馆,雇犯人,也都使他非常伤心,弄得他抬不起头来。还有,瑞德,他是我杀死的。是我杀的。我不知道他加入了三k党,我做梦也没想到他有那么大的胆量,不过我应该想到这一点,是我杀死了他。”
  “'大洋里所有的水,能够洗净我手上的血迹吗?'”“你说什么?"“没什么,说下去吧。"“说下去?就这些。还不够吗?我嫁给了他,但又使他不快活,我杀了死他。啊,我的上帝!我不知道怎么会干出这样的事,我对他扯了个谎,嫁给了他,当时我觉得完全应该这样做,可现在我才明白了,这是多么不该犯的错误呀。瑞德,这不像是我干的事,我是对他很卑鄙,可我并不是一个卑鄙的人埃我小的时候,也不是受这样教育的。我母亲——“她说不下去,咽了一口唾沫。这一整天她都不愿意想起自己的母亲爱伦,现在她无法回避了。
  “我常常想,不知你母亲是个什么样子,你似乎像你父亲。"“我母亲——唔,瑞德,今天我是第一次为母亲的死而感到高兴。她死了,看不见我了,她从来没有教育我做一个卑鄙的人,她对每一个人都是那么宽厚,那么善良。她一定宁愿让我饿死,也不让我做这样的事。我极力想在各方面都学母亲那样,可是我一点也不像她,我没有想到这一点——需要想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但我的确是希望母亲那样。我不愿意像父亲那样。我爱父亲,可是他——太——太不为别人着想。瑞德,有时候我也想尽量对人和蔼,好好地对待弗兰克,但我马上又会想到那场恶梦,吓得不得了。于是我就只想跑出去,见钱就抢,不问这钱是不是应该属于我。"眼泪哗哗地直往下流,她也没有去擦,她使劲握着他的手,指甲都掐到他的肉里去了。
  “什么恶梦?"他平静而温柔地问。
  “唔——我忘了告诉你了。是这样的,我每次要对别人好,每次提醒自己不要只看见钱,到了睡觉的时候,就梦见又回到了塔拉,回到母亲刚去世,北方佬刚来过的情景,瑞德,你想像不出,我一想起这事就浑身发抖,我又看见一切都被烧光了的情景。四周一片寂静,什么吃的也没有。瑞德,我在梦里又觉得饿了。““说下去。"“我很饿,我爸爸,妹妹,还有家里那些黑人也都很饿,他们老说:'饿得慌,'我也饿得难受。可怕极了,我不断对自己说:'我要是我能跑出去,就永远永远不会再挨饿了,'然后我就看见白茫茫的一片雾。我就跑起来,在雾里跑呀,跑呀,拼命地跑,心都快跳出来了,后面还有什么东西在追我,我跑得透不过起来,心里还在想,只要跑到那里,就没事了。
  可是究竟往哪里跑,自己也不知道。然后就醒了,吓得浑身发冷,生怕以后还得挨饿。做了这个梦之后,就觉得即使把世界上的钱都给我,我也不会不怕再挨饿。这时候,如果弗兰克再来拐弯抹角地不知说些什么,我就要朝他发火,我想他不会明白到底这是怎么回事,我也没有办法使他明白。我一直在想,有朝一日我们有了,不用再担心挨饿了,我再补偿他的损失吧。现在他死了,太晚了,唉,当时我觉得是做得很对的,其实非常没有道理的。要是过去的事能够再重新来一遍。我会采取完全不同的做法。"“好了,"瑞德边说,边挣脱她那紧握着的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干净和绢来。"擦擦脸吧。何苦这样把自己毁掉呢?"她接过手绢,擦了擦脸上的泪,心中不由觉得有一种轻松的感觉。仿佛把自己的一部分负担转移到了他那宽阔的肩上,他看上去是那样能干,那样沉着。就连他轻轻地一撇嘴,也能给她安慰,仿佛可以证明他的痛苦和困惑是不必要的。
  “觉得好一点吗?咱们索性彻底谈一谈吧。你刚才说,要是过去的事能再来一遍,你会采取完全不同的做法。可是你会吗?现在你想一想,你真会采取完全不同的做法吗?"“唔——"“不会的,你只能是那样做的。你当时还有别的办法吗?““没有。"“那你有什么可悔恨的呢?"“我对他那么不好,可现在他死了。”“他要是现在没死,你也不会对他好的。据我了解,你并不是悔恨嫁给弗兰克,欺负他,并且促成了他的早死,你悔恨,只是因为你怕进地狱,是不是这样?”“唔——这倒把我说糊涂了。"“你的道德观念也是一笔糊涂帐。你现在就像一个小偷,让人家当场抓住了。他悔恨,并不是因为他偷了东西,他非常悔敢,因为他要蹲班房。"“一个小偷——“哎呀。你不必扣字眼。换个说法,要是你不胡思乱想。
  感到注定要永远在地狱里受煎熬,你就会觉得弗兰克死了更好。"“啊,瑞德!““唔,我看你既然坦白,就索性把真实情况说出来吧。你为了三块钱,就可以放弃了那颗比命还宝贵的宝石,你的——唔——你的良心就觉得不安吗?"那白兰地使得她头晕目眩,她有些沉不住气了,对他撒谎有什么用呢?他总是能够看透她的心思。
  “我当时并没有想上帝,也没有想地狱。后来我也想过,只觉得上帝会谅解我的。"”可是你嫁给弗兰克,就不指望上帝谅解吗?"“瑞德,你明明不相信有上帝,为什么这样一个劲儿说上帝呢?"“可是你相信的,你相信上帝会生气,这一点现在很重要。
  上帝为什么不谅解呢?现在塔拉归你所有,那里也没有住着北方来的冒险家,你觉得懊恼吗?你现在即不挨饿,也不穿破衣衫,你觉得懊恼吗?"“唔,不觉得。““那好,当时你除了嫁给弗兰克,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吗?"“没有。"“他并不一定非娶你不可,对不对?男人是自由的埃他也不一定非得让你逼着去做他不愿意做的事吧?"“唔——"“思嘉,你为什么要烦恼呢?如果过去的事能再来一遍,你还是得撒谎,他也还得和你结婚,你要碰上危险,他也非得替你报仇。当时他要是娶了你妹妹苏伦,她大概不至于使他送了命,不过她也许会使他感到比和你在一起要加倍地痛苦,情况不会有什么不同。"“可是我至少能对他好一些呀!”“也许是的——不过那得换一个人,你生来就是能欺负谁就欺负谁,强者总是欺负人,弱者总受欺负。弗兰克没有用鞭子抽你,那是他的过错。思嘉,你真使我惊讶,到了你这年纪,良心居然还会增长,像你这样的机会主义者是不应当这样的。"“什么是机——你刚才怎么说的?"“我说的是见机会就利用的人。”“这有什么不妥吗?"“人们普遍认为这是不光彩的——特别是同样有机会而不加以利用的人尤其是这样看。"“唔,瑞德,你在开玩笑吧,我还以为你会待我好呢!““对我说来,我是待你好埃思嘉,亲爱的,你喝醉了,你的问题就出在这里。”“你敢——"“是的,我敢,不过我想换一个话题,省得你哭得像个泪人儿似的。我有些有趣的消息告诉你,让你也高兴高兴,其实,我今天晚上到这里来,就是为了把这消息告诉你,然后再走。"“你要到哪里去?"“到英国去,可能要去几个月。思嘉,把的你良心放在一边吧。我不想再讨论你的灵魂,你不想听我的消息吗?"”可是——"她有气无力地说,但是没有说下去。那白兰地已逐渐缓解了悔恨的痛楚,瑞德的话虽有讥讽的口吻,却使人感到欣慰,于是弗兰克那惨淡的阴魂也就渐渐退去,也许瑞德说得对。说不定上帝是谅解的,她慢慢地清醒了,就决定去把这件事放一放。“明天再说吧。““你有什么消息?"她吃力地说,一面用他的手绢擤了擤鼻涕,把散乱的头发往后拢了拢。
  “我的消息,"他笑着对他说,"就是:在我见过的女人当中,我最想要的还是你。现在弗兰克已经不在了,我想你也许愿意知道我这个想法。"思嘉猛地从他手里抽回手来,接着站了起来。
  “我——你这个最没有教养的人,非得在这个时候到这里胡说八道——我早就该知道你这个人本性难移,弗兰克还尸骨未寒呢。你要是个正经人——请你给我出——"“轻点,要不皮蒂小姐马上就会下楼来。"他说,他没有站起来,只是伸出两只手,抓住了思嘉的拳头。"你恐怕误解了我的意思。"“误解你的意思?我什么都没有误解。"她又把手抽回来,不让他握着,"你放开我,快滚吧,从来没见过你这样恶劣的人。我——"“嘘,"他说,"我是向你求婚呀。我要是跪下,是不是你就相信了?"她上看气不接下气地"啊"了一声,便一屁股坐到了沙发上。
  她张着嘴,两眼盯着他,心里嘀咕着,是不是那白兰地在作怪,无意中想起了他那句嘲笑的话:“亲爱的,我这个人是不结婚的。"她一定是醉了,要不一定是他疯了。不过看样子他没有疯,他显得很平静,就像是在议论天气一样,从他那不紧不慢的语调里,她也听不出有什么特别强调的含义。
  “我一直想得到你,思嘉,自从我头一天在'十二橡树'村看见你又摔花瓶,又咒骂,使我觉得你不是个上等女人,我就想得到你。我想不论用什么办法我也要把你弄到手。但是因为你和弗兰克积攒了一点钱,我就知道你不会再被向我提出借钱的要求。所以我觉得非娶你不可。"“瑞德巴特勒,你是不是在跟开一个恶毒的玩笑吧?"“我对你以诚相见,你反倒起了疑心,我不是开玩笑,思嘉,我说的全是真心话。我承认这个时候来找你不大合适,但是我有一个很好的理由,明天我就走了,而且要离开很长时间,我怕等我回来的时候,你就嫁给另外一个有钱的人了。所以我想你为什么不嫁给我呢,我也有钱呀,真的,思嘉。我不能一辈子老等着你,希望在你更换丈夫的时候得到你。"他说的倒肯定是实话,她琢磨他这番话的含义,感到唇干舌燥,一面咽唾沫。一面盯着他的眼睛,想从中看出一些端倪。他眼中充满了笑意,但在深处还蕴藏着一点别的东西,是一种难以捉摸的眼神,这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他坐在那里,象若无其事的样子,可是她觉得他正机警地盯着她,就像一只猫盯着耗子洞一样,她觉得在他平静的外表下面憋着一股劲儿,使她退缩,更使她害怕。
  他真是在向她求婚呢,这简直是不可思议。她曾经想过,如果他求婚的话,该怎样折磨他,她也曾想过,如果他提出这种要求,就怎样羞辱他一番,让他知道她的厉害,她会从中感到快乐,现在他提出要求了,可是她把原来那些打算却忘得一干二净,因为她和过去一样,始终没能把他控制在手心里。实际上,他们的关系完全是他的控制之下,而她就像初次有人求婚的少女一样激动,脸也红了,话也说不出来了。
  “我——我不再结婚了。”
  “不会的。你生来就是要结婚的。那为什么不能和我结婚呢?"“可是,瑞德,我——并不爱你。"“这不是什么缺点。我记得你头两次结婚也没有多少爱情呀?““唔,你怎么这么说我?你知道我是喜欢弗兰克的。"他什么也没说。
  “我喜欢他!我喜欢他!”
  “这我们就不要争了。我走了以后,你考虑考虑我的要求吧。"“瑞德,我不喜欢老拖着,我现在就答复你吧,我不久就要回塔拉去,英迪亚威尔克斯留在这里陪着皮蒂姑妈。我回去要住很长时间,而且-—我——我也不想再结婚了?”“别胡说了,为什么呢?"“唉,你就别问了,我就是不愿意结婚。"“可是,傻孩子,你从来就没有真正结地婚,你怎么会知道结婚的乐趣呢?我认为你是运气不好——一次是为了赌气,一次是为了钱。你怎么不想为了寻求乐趣而结婚呢?“乐趣!净说傻话,结婚没有什么乐趣可言。"“没有?为什么没有?"她的心情渐渐恢复了平静,说起话来也恢复白兰地勾起来的她那固有的冲劲儿。
  “结婚只对男人有乐趣——不过也只有上帝知道为什么这样。我始终弄不明白。结婚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无非是有口饭吃,有一大堆活儿要干,还要忍受男人的胡闹——还得每年生个孩子。"瑞德一听这话大笑起来,在寂静的黑夜里,回声显得特别大,思嘉听见厨房有人开门的声音。
  “嘘!嬷嬷的耳朵和猫一样尖,况且,刚——就这么大笑,也不像话呀。快别笑了。真是这样,什么乐趣!他是胡扯!"“我说你运气不好,你刚才的话也证明这一点,你先嫁了一个孩子后,又嫁了一个老头儿,你母亲也一定对你说过,女人必须忍受'这些事',因为可以享受做母亲的快乐。我说,这都是不对的。为什么不嫁一个名声不好而又善于对付女人的漂亮的年轻男人呢?那是很有乐趣的。““你这个人又粗野,又自负。我觉得我们扯得够远的了。
  真是——真是粗俗得很。”
  “也很有趣,是不是?我敢说,你从来没跟一个男人谈论过婚姻关系,甚至和查尔斯和弗兰克也没谈论过。"她朝他皱了皱眉,瑞德知道的事太多了。他为什么会对女人了解得这么透彻,他是怎么知道的。思嘉感到纳闷。
  “你别皱眉,说个日子吧,思嘉,考虑到你的名声,我并不要求马上结婚,我们可以等一段像样的时间,顺便问一下,一段'像样的时间,'是多长时间?"“我还没答应嫁给你呢。在这个时候,就是议论这件事,也是很不像话的。"“我已经告诉你我为什么现在来找你谈这件事,我明天就走了,而我又是那么强烈地爱你,我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了。也许我追你得太急了。"突然间,她吃了一惊,因为瑞德从沙发上往下一溜,跪在了地上,一只手轻轻地放在胸口上,滔滔不绝地说起来:“对不起,因为我感情奔放,使您受惊了,亲爱的思嘉——我的意思是亲爱的肯尼迪太太,您不会没注意到,期以来,我心中对您的友情已经发展成更深的感情,更加美丽,更加纯洁,更加神圣。我能告诉您那是一种什么感情吗?啊!是爱情,是它给了我勇气。"“快起来"她央求说。"看你那个傻样儿。要是嬷嬷进来看见你这个样子怎么办?"“她头一次看见我这样文雅,会感到吃惊,甚至不敢相信呢。"瑞德一面说,一面轻巧地站起来。"我说,思嘉,你不是小孩子、小学生了,不要用正经不正经之类无聊的话来搪塞我了。答应吧,等我回来的时候就和我结婚,你要是不答应,我就对天起誓,不走了,我要在这里每天晚上在你窗前弹着吉他。扯着嗓子唱,出你的洋相,到那个时候,你为了保面子,就非跟我结婚不可了。"“瑞德,别不识相,我谁也不嫁。"“谁也不嫁?你没有说出真正的原因。不会是因为像女孩子那样胆怯,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呢?"思嘉突然想起了艾希礼,仿佛看了他就站在身旁,他那光亮的头发,无精打彩的眼睛,庄重的神情,和瑞德迥然不同。她之所以不想再结婚,其真正原因全都是为了他,虽然她对瑞德并不反感,而且有时还的确对他有些好感,但她觉得自己是属于艾希礼的,永远永远是属于他的。过去没有属于查尔斯,也没有属于弗兰克,今后也不会真正属于瑞德。她把自己的全身心,把所做的一切,所追求的一切,所得到的一切,几乎全都属于艾希礼的,因为她爱他。艾希礼和塔拉,她是属于他们的。她过去给查尔斯和弗兰克的笑脸和亲吻。可以说都是给艾希礼的,只不过他没有提出这样的要求,今后也决不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在她的内心深处,她有一种欲望,把自己全部留给他,虽然她明明知道他是不会要她的。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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