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2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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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属都很难过,别再增加他们的痛苦了。"威尔说完这话,转向塔尔顿太太,放低了声音说:“夫人,能不能请您扶着思嘉回屋里去?让她在太阳底下站这么时间不合适。方丹老太太看上去精神也不大好,我可不是说她有对死者不尊敬的意思。"话题突然从颂扬死者转到思嘉身上,使她感到很惊讶,大家都把目光向她投来,她脸立时就红了,觉得很难为情。她怀孕已经很明白了,威尔为什么还要加以宣扬呢?她不好意思而又气愤地瞪了威尔一眼,威尔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她只好屈服了。
  威尔的眼神好像在说:“请吧!我是有意这样做的。"他已经成了这个家的主人了。不过思嘉不想大闹一番,所以无可奈何地朝塔尔顿太太走去,由于威尔故意把塔尔顿太太的注意力从苏伦身上引开,引到生育问题上来,而这又正是她一向最感兴趣的问题,无论是动物生育还是人生育都一样,因此这时她就挽起了思嘉的胳臂。
  “到屋里去吧,我的宝贝儿。”
  她一面说,脸上一面露出非常热心的样子,思嘉只得由她搀着走,人们给她让出一条通路来,大家低声向她表示同情,有人在她走过时还抻出手拍拍她,表示慰问。她走到方丹老太太面前时,老太太伸出一只干瘦的手,说:“孩子,我扶着你进去吧。"她还用严厉的目光看了看萨利和年轻的方丹小姐,说:“你们不用来,我不要你们。"她们慢慢穿过人群,人们随即又合扰了,她们沿着树荫下面的小路向房子走去。塔尔顿太太显得太热心,使劲托着思嘉的胳膊肘,几乎每走一步都要把思嘉提得脚不着地了。
  等她们走远了,别人听不见了,思嘉激动地说:“威尔为什么这样说?这等于说:'你们看哪!她要生孩子了!'"“怎么,难道你不真是要生孩子吗?"塔尔顿太太说。"威尔那样做是对的。你本来就不该在大太阳底下站着。你要是晒晕倒了,就会引起流产的。"“威尔并不是担心她流产,"方丹老太太一面气喘吁吁地说,一面吃力地穿过前院朝房前的台阶走去,老太太心眼多,对刚才的情况看得明白,因此脸上带着笑容。"威尔干得漂亮。
  比阿特里斯,你要知道,他既不希望你也不希望我在墓旁再待久了。他怕我们说些什么,只好用这样方法把我们打发走。还不光是这样。他还不愿意让思嘉听见土块落在棺材上的声音。他这样做是对的。思嘉,你要记住,你只要没听见往棺材上盖土的声音,死去的人对你说来还没有死。可是你一旦听见那声音。那真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一种声音,因为它意味着终结。要上台阶了,扶我一下,孩子,帮我一把,比阿特里斯。思嘉用不着拐杖,也用不着你搀她。我倒正像威尔刚才说了,精神不大好。威尔知道你是你父亲的宠儿,你已经够受的了,他不想让你受更多的罪。他觉得你那两个妹妹会比你好受一点。苏伦做了亏心事,理应在那里顶着。卡琳有上帝保佑,而你就没有什么可依靠的了,孩子,是不是?"“是的,"思嘉回答道。她一面搀着老太太上台阶,一面暗自吃惊,老太太袮e着嗓子说话,说得很有点道理。"我从来没有什么依靠,只依靠过我母亲。““可是你失去母亲以后是能独立生活的,是不是,有些人就不行。你爸爸就是这样,威尔说得地,你用不着难过。你爸爸离开你妈爱伦就没法生活,现在他去了,反而好了,我也一样,等我去跟我那大夫作伴的时候就好了。"她说这话并没有想博得别人的同情,那两个搀她的人也没有她表示同情。她讲得很轻松,自然,仿佛老伴依然活着,就在琼斯博罗,坐上小马车,一会儿就可见面。老太太的确太老了,经历的事也太多了,所以她是不会怕死的。
  “不过,您也可以独立生活呀,"思嘉说。
  老太太愉快地看了她一眼,说:
  “是呀,不过有时候是很难受的。”
  “哎,老太太,"塔尔顿太太插话说,"你不应该对思嘉说这样的话。她已经够难过的了。她从外地赶回来,衣裳这么瘦,心里又这么难过,天气又这么热,这就足以让她流产了,你还在这里说什么痛苦啊,悲伤埃"“活见鬼!"思嘉烦躁地说:“我并不觉得难过,我不是那种受点风寒就会流产的笨蛋。"“那很难说。“塔尔顿太太怀着无所不知的神情说。"我的头胎就流产了,就因为我看见一只公牛用犄角拱伤了我们的一个黑奴。你还记得我那匹枣红马吧?它叫乃利,你从来没见过那么壮的马,可是它容易紧张,它怀驹的时候,要不是我看得紧,它就——"“快别说了,比阿特里斯,"老太太说。"思嘉肯定不会流产的。咱们在过道里坐一会儿吧,这里有过堂风凉快,比阿特里斯,你到厨房去看看有没有脱脂牛奶,给我们拿一杯来,要不就到放食品的地方看看有没有酒,我现在可以喝上一杯了。咱们就坐在这儿,等他们告别以后再走。"塔尔顿太太打量了思嘉一番,用十分肯定的语气说:“思嘉该上床去歇歇了,"好像她什么都懂,连预产期是几点几分都能计算出来。
  “去吧,"老太太一面说,一面用手杖捅了她一下,塔尔顿太太随手把帽子往碗橱上一扔,用手指拢了拢她那湿漉漉的红头发,朝厨房走去。
  思嘉往后靠在椅背上,解开紧身衣最上面的两个扣子,过道因屋顶很高,使屋里阴凉,再加上过堂风从后面一直吹到前面,在太阳底下晒了一阵之后,感觉特别凉爽,思嘉顺着过道看去就能看到客厅,杰拉尔德的灵柩原来就停放在这里。
  不过此刻她顾不上多想父亲,又把眼光移支壁炉上方悬挂的祖母罗毕拉德的肖像。这幅肖像虽然有刺刀破坏的痕迹。但那高挽的头发,那半袒的胸脯和那冷漠高傲的神态,依然和往常一样,使她感到精神振奋。
  “我真不知道,比阿特里斯塔尔顿究竟是丢了孩子心疼,还是丢了马匹更心疼,"方丹老太太说。"她对吉姆和那几个女儿一向不大关心,你知道吗?她就是威尔刚才所说的那种人。她身上的发条已经断了。有时候我觉得说不定哪天她也会走你爸爸的那条路。她只有亲眼看着人生孩子马下驹儿的时候才高兴,此外她就没有高兴过。她那几个女儿也都没有出嫁,而且没希望能在本地找到丈夫,所以她就没有什么好操心的。她就是这么个怪人。威尔说要娶苏伦,这是真的吗?"“是真的,"思嘉两眼盯着老太太说。她记得过去怕这位方丹老太太怕得要命。可现在,她长大了,老太太要是再来掺和什么,她就会立刻对老太太说去见鬼去吧。
  “他可以找一个更好的嘛,"老太太坦率地说。
  “是吗?"思嘉顶了她一句。
  “别那么神气了,小姐,"老太太尖刻地说。"我并不想说你那宝贝妹妹的坏话,我刚才要不是从坟地里走开,也许是会说些什么的。我觉得既然现在这里男人少,威尔可以从大部分女孩子里随便挑。有比阿特里斯的四只野猫,有芒罗家的向个女儿,还有麦克雷家——”“他准备娶苏伦,就这么定了。"“苏伦能捞到他,真是走运。"“塔拉能捞到他,才真是走运呢。"“你很喜欢这个地方吧,是不是?““是的。"“那你就只图有个男人来照料塔拉,竟不考虑等级而让她下嫁吗?”“等级?"思嘉说,她对老太太的这种想法感到惊讶。"什么等级?现在讲等级有什么用,女孩子只要能找到一个丈夫来照顾她就行了。"“这个问题值得研究,”老太太说。"有人会说你这是合乎常理的。有人会说你这是界限模糊了,而这界限是丝毫模糊不得的。威尔无论怎样说也不能算是上等人,而你们家有些人却是上等人埃”老太太敏锐的目光落到思嘉的祖母罗毕拉德的肖像上去了。
  这时思嘉想到威尔,他身材瘦削,其貌不扬,但性情温和,总在嚼一根草根儿,看上去无精打采,南方的穷苦人大都是这样子。他没有什么有钱有势血统高贵的祖先。他家里最初踏上佐治亚州土地的人说不定欠了奥格尔索普的债,也说不定还是个奴隶。威尔也没上过大学,实际上他受过的教育不过是在边远的学校里念过四年书。他诚实可靠,踏实肯干,不过他的确不是上等人。用罗毕拉德那样的标准来衡量,苏伦嫁给她,确实是降低身份了。
  “看来你不反对让威尔到你们家来了?”
  “是的,"思嘉正颜厉色地答道。老太太要是敢来反对,思嘉就会毫不犹豫地朝她扑过去。
  没想到老太太却说:“你吻我一下吧。"她一面说,一面微笑,表现出极力赞许之意。”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喜欢你。
  思嘉,你从小就固执,硬得像个山核桃,我不喜欢固执的女人,除我自己不算。不过我的确喜欢你处理事物的方法。对于你无能为力的事,即使你不赞成,也不大吵大闹。你好比一个好猎手,做起来来干净利落。"思嘉笑了笑,感到有些莫名其妙。看着老太太把布满皱纹的脸凑了过来,她便顺从地轻轻吻了一下,虽然她不大明白老太太这番称赞是何用意,但她还是感到很高兴。
  “你让苏伦嫁给一个下等人,虽然这里人人都喜欢威尔,可还是会有许多人要议论的。他们会异口同声说威尔是个好人,同时又说奥哈拉家的小姐尊下嫁多么可怕。不过这种话你也不必介意。"“我从来不介意别人说些什么。"“这我倒也有所耳闻,"老太太的语气里有点尖酸刻薄的味道。"不论人们议论什么,你别介意就是了。这门亲事说不定会很美满的。当然喽,威尔结婚以后也还是一副穷光蛋的样子,他的语法也不会有什么进步,他即使能赚上一大笔钱,也不可能像你父亲那样,为塔拉增添一分光彩。穷光蛋不可能有多少光彩的,不过威尔是个正直的人,他知道应该怎么办。刚才在坟地里,我们的想法全是错误的,只有像他这样一个天生正直的人才才能时加以纠正。世上没有什么东西能拿我们怎么样,可是我们自己要是老想恢复失去的东西,老想着过去,就会毁了我们自己。对苏伦来说,对塔拉来说,威尔的确是不错的。"“这么说来,您是赞成我让他娶苏伦了?"“不,"老太太用疲倦而痛苦的声音说,但语气很坚定。
  “赞成穷光蛋和名门世家通婚?不可能!我怎么能赞成让下等人和上等人结合呢?说起来,穷光蛋也是善良的,可靠的,诚实的,不过——"“可是您刚才还说这门婚事可能会是美满的呀!"思嘉惊讶地说。
  “唔,我认为苏伦嫁给威尔是件好事,其实她嫁给任何人都是件好事,因为她很需要有一个丈夫。到哪儿去找呢?你又到哪儿找这一个好管家,来照料塔拉呢?不过这不等于说我喜欢眼下这种状况,你不也一样吗?"“可是我喜欢眼下这种状况,"思嘉一面想,一面琢磨着老太太的意思。"威尔娶苏份,我是高兴的。她为什么会认为我介意呢?她凭想像就认为我介意,她总是这样。"思嘉感到莫名其妙,而且有点不好意思。别人把他们自己的情绪和想法强加于她,说她如何如何,她当然不理解,也不好意思。
  老太太扇着棕榈叶做的扇子,兴致十足地接着说:“我和你一样,也不赞成这桩婚事,但又讲究实际,你也一样。碰上不顺心的事,而又没有办法,喊叫哭闹都无济无事。这样一对付生活中的曲折是不行的。我们家和老大夫家经历的曲折比谁都多,所以我知道该怎么办。要说我们有什么格言,那就是:'不要喊叫只要笑,时机自然会来到。’许多难关,我们都是这样渡过的,一面笑,一面等待机会,我们已成了渡过难关的专家了。这也是不得已埃我们压宝总不到点子上。
  碰上胡格诺教派,我们逃出了法国,碰上查理一世的保王党,我们逃出了英格兰,碰上邦尼普林斯查理,我们逃出了苏格兰,碰上黑人,我们逃出了海地,现在又让北方佬给收拾了。可是每一次我们用不了几年就又出人头地了,你知道里面是什么缘故吗?"说到这里,她把头一摇,思嘉觉得说她像一只懂事的老鹦鹉,真是再像不过了。
  “我不知道,我真是不知道,"思嘉客平地回答说。不过她实在讨厌透了,和那天听老太太讲克里克人1暴动的故事一样厌烦。
  “那你就听我说。我们对不可能回避的事实总是低头的。
  我们不是小麦,而是荞麦。小麦熟了的时候,因为是干的,不能随风弯曲,风暴一来,就都倒了。荞麦熟了的时候,里面还会有水分,可以弯曲。大风过后,几乎可以和原来一样挺拔。我们不是挺着脖子硬干的那种人。刮大风的时候,我们是柔和顺从的,因为我们知道这样最有利,遇到困难,我们向无法回避的事情低头,而不需要大吵大闹,我们微笑,我们干活,这样来等待时机。等到我们有力量的时候,就把那些垫脚石踢开,这就是渡过难关的窍门,我的孩子。"她停了停又接着说:“现在我可把这穿门儿教给你了。"老太太说罢,大声地笑起来,虽然她的话相当恶毒,她却好像觉得十分有趣,看样子她以为思嘉会对她的话有所ae繺par论,可是思嘉还不大理解她这番话,一时也没有什么好说。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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