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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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大胜的车子不是自己用的,却是跟弟兄们一起乘坐的。如此车虽大,便略略有些拥挤,说没两句话呢,那边便有小太监笑着来请,说路途不近,二殿下请经历大人前面叙话。
  若是依照前朝的仪仗,该乘四下不遮拦的明车,便不能这般自在,这不是才第二年么,为安全计,皇室如今出行都是乘坐的四下遮掩的拱车。
  陈大胜闻言也没多想,便跟着这小太监一起上了前面二殿下的车子,掀起车帘他进来一看,好么!孟鼎臣还有六神仙都在这里呢。
  六神仙看他便笑,他胖墩墩的往边上挪动一下道:“飞廉与我一起坐!”
  陈大胜笑笑,撩开袍子便坦荡的坐在他身边,正对着对面的二皇子与孟鼎臣。
  才刚坐好,便听到外面鼓乐齐鸣,这边便缓缓的动了地方。
  陈大胜只跟皇爷出行过,那次他紧张,便没敢细看,这次却掀着帘子看了好一会才回头认真说:“好像比皇爷出行,多了好些伞盖这些。”
  孟鼎臣与二皇子互相看看,就一起笑了。
  后孟鼎臣才解释说:“陈经历不知,咱们皇爷简省,自然能不花就不花,可北护国寺建寺将近千年,又在民间声望极重,玄山大师慈悲为怀信众颇多,咱们自然是要给一定的尊重的。”
  今儿也奇怪了,六神仙竟然一句话不说,陈大胜扭脸看去,就见六神仙便撇撇嘴道:“咱们跟他们不同,咱是道门的星君!”
  哦,原来是这样,这几天扮演道门的神仙啊!
  陈大胜忍笑点头,却对护国寺充满了好奇,便继续问孟鼎臣:“久闻令主出身南护国寺,本是一样的,却为何北护国寺声望这般高?”
  这话就戳中对面二人的心了,就见二皇子先是撇嘴,最后就忍耐道:“嗨,这话就长了,陈经历可知,这寺庙除了烧香拜佛,其实它还有个作用。”
  陈大胜当然不知道,便摇摇头。
  二皇子细细与他解释道:“其实,这事儿要从一千年这个数字说起了,陈经历怕是不知,千年前到现在,咱们这片土地上先后经历了五次王朝更替……”
  陈大胜点头:“恩,先生说过这事儿,说最短的王朝只有三十七年。”
  二皇子听他知道,便绕过历代的历史直接回到重点说:“其实咱们这片土地上,有文字记载的历史也有几千年,然而直至一千年前,凡举遭遇皇朝更替,便有大的天灾人祸引发江山更替,如此经史子集,农桑匠技便不断被牵连其中,形成断代甚至失传。”
  二皇子说到这里口干,便端起茶水吃了一口才继续说:“新的皇朝一旦立国,一般做的头一件事情便是丈量土地人口,等到这些弄清楚了,便开始减免赋税劝农耕桑,可是由于战争瘟疫等原因,每次新王朝复兴,就要重新研究药理,培育新的粮食种子,总而言之是极麻烦的事情,如此便有了护国寺的出现……”
  “我知道!”六神仙早就憋不住了,他高高的举起手说:“我知道我知道,这段我知道……”
  二皇子啼笑皆非,没办法便点头道:“好,六弟你说。”
  六皇子笑笑说:“我从前陪咱阿奶去寺院听和尚们说过……”
  二皇子却肃然插言:“六弟……阿奶在宫里。”
  六皇子却倔强的回答:“宫里的是郑太后,我说的是咱亲阿奶!”
  年轻的小皇子毫不畏惧的盯着自己的皇兄,好半天,二皇子才无奈的摸摸他的脑袋说:“只能在车里喊,对外人不可。”
  陈大胜好像是没听到般的打开车帘,看看外面说:“快到了吧?”
  孟鼎臣就立刻笑着接话:“还有一段路呢!哦,六皇子知道护国寺的事儿啊?您赶紧告诉陈经历吧,他想听呢!”
  陈大胜放下窗帘也点点头道:“恩,想听。”
  车内一阵沉默,好久之后六皇子才别别扭扭的说到:“也没什么,就是护国寺说是有一千年,其实大概就是个八百年……说是八百年前有位高僧在南北两地修建护国大寺,每当遭遇瘟疫,大灾,战乱,护国寺便会收集天下粮种,医药方子,还有经史子集一些重要的书籍保存下来,雕刻在石板之上,等到国泰民安,再奉于天下助养万民复苏,如此它才有了现在的地位,受历代万民及历代皇室供奉。”
  六皇子说完,便看着自己二哥,好似出气一般确定道:“八百年!”
  二皇子出身南护国寺,他脾性虽好,却只有这件事不能让,于是便咬牙切齿的说:“一千年!”
  “八百年!”
  “一千……年!”
  这不是第一次了,总之各种原因总要争论。
  二皇子在宫很有威仪,可六皇子人家是神仙么,就不怕他。
  陈大胜才不管,就再次掀起帘子看热闹,可他这一看却意外的看到了个熟人,谭家的乌秀。
  谭家也来了?
  身边,皇室两兄弟开始引经据典攻击对方的教门,孟鼎臣急了一脑袋汗,他本想拉陈大胜劝架,却不想,陈大胜却先拉住他问:“孟大人,我好像前几日多了教头补贴,那~现在我年俸多少石来着?”
  刹那,满车寂静,就听着陈大胜在那边唠唠叨叨的嘀咕:“好像我年俸,过二百石了吧?”
  孟鼎臣忍无可忍,便说:“陈大人似乎很在意俸禄银子呢!”
  陈大胜闻言羞涩的挠挠头:“恩,特别在意,毕竟……要养家糊口啊!”
  第61章
  二皇子车驾内安安静静,也没人说话,大伙儿就像商议好一般,都盯着陈大胜在看。
  而陈大胜就进入一种玄妙的状态,嘴里正在嘟嘟囔囔的盘小帐,他的两只手些许举着,头颅低垂双目发亮,如算命先生般指指点点掐掐算算。
  二皇子忍了许久,到底没忍住,便出言试探道:“飞廉可是银子不够使?若不多,我倒是能给你支个一两万贯,再多~便没有了。”
  话是这么说的,可不可能啊!
  谁缺银子,这位也不会缺啊?
  陈大胜是佘青岭的养老儿子,去岁父皇登基做的头几件大事,便是将佘家全部家资发还。
  佘家是前朝的老世家了,不然郑家能跟其联姻?
  他家那满门抄斩之前得有多少房人,又有多少支脉……立国之后,前朝抄家的底档还在,皇上便让户部按照底档清单加倍发还,甚至那些找不回来的东西,都按照价值,从前朝皇室资产里挑好的也是加倍发还了。
  可这就算多么?还真不算多,都知道佘大伴人狠。便是不在本朝,人家也是忍辱负重做到前朝数一数二的大内宦,最顶峰的时候他直接架空宗人令,插手干预宗人府一干实务,帮幽帝把他的宗亲得罪了个干干净净,如此到了最后,幽帝才那么孤立无援。
  甚至他还插手了外戚的赐田常禄,那时候皇妃们的娘家每年拿年俸,给的成色高低也得看他的脸色,后期盘剥太狠,宗亲难免怨声载道,甚至还有几家反过,主持抄家的又是佘青岭,你说他有多少钱?
  虽对外说是那些银子大多支援了父皇了,人么,猜猜忌忌,就想,那就是剩下十分之一也可怕了,不可能不给自己的养老儿子吧?
  二皇子对自己的这个表舅舅倒是同情的,也是想着上门亲厚一下,毕竟对方无儿无女怪可怜。
  可谁知佘青岭脾气古怪,自打前朝没了,他亲人也没了,便也没了想头的就越发的孤拐了,人家连老太后的面子都能撅回去,何况自己。
  谁都知道佘青岭凭着功绩,受封王爵也未尝不可,偏郑家就是个傻的,就气的佘青岭住在了宫里,成日子以跟郑家作对为己任。
  人家孤家寡人也不用银子,又最心疼这个儿子,怎么会刻薄他呢?
  陈大胜神游太虚好似没听到,二皇子便提高声音又问了一次:“陈经历可是缺银子使?”
  陈大胜一愣,就看着二皇子杨贞说:“啊?不缺啊,殿下为何这样问?”
  不缺你一贯五百的在那叨咕半天儿?二皇子困惑的看看孟鼎臣,孟鼎臣就扬扬眉毛,指指陈大胜算命先生一样的手势。
  “哦!这个啊!”陈大胜恍然大悟的举起手说:“是这样,我现在月入俸银十贯,我娘子给我五百钱零花,这不是前段时间,我接了两个亲军教头的活儿么?我就算了下,那我一月能有二十五贯了,钱我也让他们捎回家了,可~可我娘子好像给我的零用不对吧?没算错的话,我该每月有一千二百五十钱啊……为何还是五百钱呢?”
  可怜的城门侯说完,就满面困惑的又打开车帘往外看了起来。
  他惆怅极了,久久才为难的说:“我要~怎么跟娘子说啊,她给错钱了呢?不给一千二百五十钱,给一贯也是使得的……哎!”
  身边没人搭话,陈大胜看够了,便无奈的放下车帘回身,却看到对面坐着的两人,都鼓着腮子,眼睛瞪的老大并肃然的盯他。
  看陈大胜看自己,孟鼎臣不好意思,就吸吸鼻子,扭脸看向一边儿。
  陈大胜奇怪的打量左右,最后还拍拍衣衫上的浮灰,又举起袖子闻了闻?
  没有不妥当,他便一脸困惑的问孟鼎臣说:“孟大人?可是下官身上有什么不对?”
  二皇子再也无法忍耐,他举起袖子挡住脸,哧的一声便狂笑起来……孟鼎臣也无语的仰头看车顶,胸前剧烈起伏。
  而身边的六皇子,就一头扎进陈大胜怀里笑的直抽抽,他口水流出来都不自知。
  这有什么好笑的?虽是几百钱,今夏特别大水多的早梨儿才两钱一个,一贯能买两大筐,够他们兄弟啃七八天的呢。
  这些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的笨蛋。
  “你~你怎可如此邋遢?这是我娘子刚给我做的新衫,我今儿早才上身的!”
  陈大胜很嫌弃的别住六皇子的下巴,把他脑袋托高,又取了自己袖子里的手帕给他擦了好几下,边擦边继续埋怨:“殿下您也是个皇子,如何这般的不讲究?”
  总算知道为何这厮一去父皇那边,父皇就抽风般的,时不时要笑上一场。
  人真不是作假的,谁都能看得出,陈大胜是真的困惑于媳妇少给零用这件事。
  半点不觉着好笑,陈大胜就严肃沉默的盯着对面看,一直看到他们不好意思,收了笑。
  二皇子憋着气对陈大胜道:“以往就听他们跟我说,飞廉畏妻如虎……”
  这话现在是能听懂的,陈大胜就赶紧替自己媳妇解释道:“殿下说的不对,我不怕我媳妇,真不怕的!”
  呸!不信!
  看满车人不信,陈大胜便认真的掰着指头给他们算起了小账,不是媳妇抠,是他收入真的少,媳妇养家很辛苦的……作为顶门立户的男人,他的责任很大也很重。
  比如现下他家正在收拾家,又跟着佘吉祥他也去过几次商铺,算是彻底明白了物价。
  养家糊口的鸡零狗碎处处是钱,看上去不多,一盘便是个大帐,这还是眼前账。那往后阿奶八十了总要请大戏吧!还有先生养老,丧葬板材装裹又哪个不是钱?
  众人的表情从忍笑到惊愕,又慢慢变成深思……从未有一个男人对家计小账了若指掌道这种程度。
  他把现在的账目清算出来还不算过分,最过分的是,算到最后他竟把八个儿子的科举公正费用都算进去了……
  陈大胜越算心里越难受,到了最后就一脸沉重的说:“……殿下!臣有八个儿子,这要是入了省试,试前一日省院去交引保,这每人最少得五贯,便做四十贯!
  那考中还好,可是若不中呢,回来又得交钱附学,我媳妇说了,我儿子要上就得上京中最好的!那京中最好便是太学,太学我去问了,只说伙食,每月每人是一贯八到两贯,臣有八个儿子,一月便是十六贯,一年便是一百九十二贯,那孩子吃不饱,你不得私下再贴几贯啊……还有……”
  等等,你现在连一个儿子都没有呢?你这是算得什么玩意儿啊?再没人说话了,整车就听陈大胜一人在那边继续盘。
  还不由自主的,都或双手或单手变成算卦先生,口里跟着念念有词,那孟鼎臣家里现在就是妻妾一堆,儿子闺女都有七八个了。
  他曾经是做和尚的,一旦还俗便些许没搂住。
  “……这笔之中上等货色,一支总得两贯二,下等倒是便宜,百钱足矣,可孩儿们长骨头呢,怎么得那也得用上货不是?”
  众人齐齐点头深以为然,好歹是朝廷六品老爷的嫡出儿子呢,如何用劣等的笔。
  “京中老铺,上墨一斤五贯……那中等大纸一张二十文,小纸一张十文……我有八个儿子……”
  “……上等桐琴可值千金,下官家贫,就只能委屈孩儿,便买一般的也得十五贯,臣可有八个儿子,便得八张……”
  陈大胜是个老实人,媳妇怎么教的他便是怎么学的,然而别的俱都开窍,一遇计数这家伙便脑袋打结换算不过来。
  后七茜儿发现一件事,如换算做~你有两个儿子各买一串糖葫芦,一串三文,共几文?或四个儿子卖糖葫芦做例,他一学就会,还一脸甜蜜的换算正确,丁点都不带算错的。
  从此,这家伙便计数上扭曲起来,跟自己先生,或者皇爷盘账,用的也是我有八个儿子的方式……先生不笑,皇爷也不笑……还很欣慰呢。
  陈大胜算了一路,一直算到护国寺门前,当二皇子与六皇子一脸肃然的被众僧迎进去,都走了好一段路了,六皇子却忽然伸手拉住自己的皇兄,泫然欲泣的道:“皇兄,我还是出家吧!”
  长这么大,这是头一个兄弟把手放在他的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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