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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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父异母又是寄人篱下,顾岐章心性很难不敏感,乃至是善妒。长辈稍微一点点的不公平,落到他眼里就是偏私。
  更遑论他这么个高不成低不就的身份,在外人眼里,还被歪曲成“私生子”。老大从小就不明白,不明白好端端的原配嫡出怎么就成了外室子。
  因为认定了自己被生母弃养,这种心理失衡从一开始就酿下了,积重难返。
  殊不知,其实老大在顾父眼里是最最成气候的那个。
  至少顾岐安视角看来如此。老大打小就算服帖,成绩也一路优异,为了成为父亲心中的头号种子,甚至十来岁就拍着胸脯立军令状:将来我来继承您的衣钵!
  顾父别提多欢喜。
  要知道,他最希冀的就是事业后继有人。
  相较起来,顾岐安有多么不肖且不孝,可想而知。
  可惜老大高中毕业那年,一场变故彻底离间了父子。岐章从小就对生母有着顶深的疑惑以及好奇,疑惑她为何狠心弃子,好奇她究竟什么模样、在哪里、可还安好。
  这是夙愿,也是血缘根本的联系。于是毕业那年,他偷偷寻到生母故乡找她,人是如愿见着了,但也从她嘴里听闻了另一个版本的“父亲”。
  十余年的信任及景仰一夕之间轰塌,回家后,顾岐章当场就质问顾父了,也没忍住冲他抡拳头。
  “从前你在我眼里,山一般的形象。我一直以为是妈妈先背叛的,一直以为你才是受害者。可是现在,扯掉这层遮羞布,你比草芥还不如!”
  “我没法想。没法想你是抱着罪恶感养我,还是从头到尾只当我是条狗,一条会乖乖听话、摇尾巴讨你欢笑的狗!”
  出走之前,老大掷地有声地控诉父亲,“你让我恶心!”
  那次父子矛盾崩盘,丁教授不忍心才拉架的,结果被老大动手误伤。
  顾岐安出于护短自然回击了,对兄长大打出手,自己也挂了彩。
  -
  每每谈及这段往事,梁昭能明显感觉到,有人俨然有软肋。不论他素日里再怎么八面玲珑、养尊处优的公子哥脾性,说起家务事,
  眉眼就会轻易泛起破碎的痕迹。
  正如此刻,饭毕,一行人送堂兄嫂一家离开。话别时刻,顾岐安还能好好与堂兄相谈,约定改日再议菜馆一事,待到人一走,他就肉眼可见地兴致缺缺了。
  丁教授先看出老二是喝醉了,张罗秋妈准备房间,“我说什么来着。那个酒就是不能贪杯,赶紧睡一觉,晚上还有的喝呢。”
  房间还是他原先住的。长久不住的缘故,四处都罩了防尘罩。
  秋妈简略一洒扫,就让顾岐安歇进去了。
  梁昭扶他上床。而人前饮醉的人到了她跟前又另一副面孔,精神得很,或者就是借酒撒泼。
  某人半坐着,额头抵住她的,扽她的手来到领带上,要她帮忙解开,“老婆……”
  就这两个字成了他确实醉酒的证据。
  因为素日清醒之下,他鲜少这样喊她。
  梁昭不应,顾岐安就自顾自地,晃荡且凌乱地说些昏话,关于父亲,也关于大哥。
  人躺倒的瞬间连带着她也趴伏下来,耳朵贴在他心跳上。忽而,顾岐安幽幽地问,“你想要孩子吗?”
  “你觉得我还有心思,或者勇气要吗?”
  “……”
  听话人不作声,只是手掌似有若无地摩挲她后颈。末了突然扳着她的脸朝上,拉梁昭到平齐,也拉过被子盖住二人,热烫烫的气息淬着酒气般地送进她耳中,“陪我睡一觉。就这么睡不会怀孕的……”
  这什么孩儿话!梁昭再端着,嘴角也禁不住破功出笑意。
  她冷不丁被某人扯疼了头发,蹙眉抗议间,抬头望到他异样的眼神。
  该怎么形容呢?就像是站在汹涌人潮里,张张面孔辨过去,都不是所找寻之人的那种彷徨,以及失落。
  下一秒,酒气浇在她脸上,顾岐安张狂地来找她唇舌。
  梁昭即刻躲开了,也下意识问他,“你知道我是谁嘛?!”
  想当然的一个问题。问完她也觉得很莫名,更莫名的是,她顷刻间对丁教授那句俚语有了另一番释义:
  如果摆在你面前的是一盘苋菜水,请务必,别将它当成是血。
  第18章 -18- 毛毛
  “毛毛。”
  醉醺醺的人这样喊她。即刻, 梁昭就把荒唐的念头择了出去。
  这是她乳名。但知道的人不多就是了。
  梁昭满月那年,外婆请银匠打了副长命锁,镌上乖囡的生辰八字及乳名。乳名是外婆当场现取的, 都说贱名好养活,这个名字寄予着她最朴实的愿望。
  确实怪朴实的, 朴到乳名主人识事后就开始嫌弃。
  有一天,哭着跑回家让谭主任改,或者干脆不给叫了。
  细细一问才知道,是隔壁顾小二养的京巴也叫毛毛。七八岁少年郎,天天无事忙就遛狗, 毛毛长毛毛短, 毛毛你又随地大小便!
  彼时梁昭不过一个奶娃娃, 能懂什么, 听到人喊就果断回头。几次三番,狼来了一般,才明白不是叫自己。
  于是向父亲投诉:我怎么能和狗同名呢!
  打那以后,梁昭官方认证的乳名或者昵称只有昭昭。而那个黑历史乳名,连濮素和顾铮都不晓得。顶多是梁女士气狠了,翻旧账般地喊她, “梁毛毛!我养你还不如养条狗!”
  好吧。普天之下所有父母批发的傲娇话术:你是四脚吞金兽, 是狗,是白眼狼……骂完继续养。
  大概心口不一是成年人的通病。而梁女士尤甚,梁昭车祸到出院那阵子,她嘴上把姑娘啐得猪狗不如,动辄就说,你去找你爸吧,那么上赶着作死, 我由你去。
  结果大到看护小到打饭都是她在顾。回头一听纪主任说预后良好,梁女士放下水瓶就跑。梁昭追出去,才发现妈妈蹲在楼梯道大哭。
  母女俩这么多年的心结也是误解,都认为彼此足够坚强,疏忽了关心及交心。
  潜意识里好像认定,连顶梁柱去世都能挺过来,又有什么扛不住?
  而那次,梁女士从濮素口中得知昭昭实习时买基金赔钱的事,顾铮疑似婚变的事,因为前夫被公司变相制裁的事,所有的种种,才知道姑娘瞒了她那么多。梁瑛瞬间懊悔也心疼极了,哭着问梁昭,你为什么不告诉妈妈呢?这些妈妈都不晓得……
  梁昭说,她一直以为报喜不报忧才是最大的仁慈。
  也不想看到素来坚韧的梁女士为她难过,仿佛复刻了谭主任出事后的反应。
  她明明向爸爸发誓过的,我一定照顾好妈妈。不让她一个人哭,有朝一日你们地下重逢,梁瑛会全全整整地再嫁给你。
  找到你,千千万万遍。
  -
  四目相对里,梁昭拿手盖他嘴巴,“谁准你喊这个了?”
  顾岐安的呼吸绒绒吹在她掌心。良久,揭开来捉在手里,“你猜我喊的时候脑子里是什么?”
  “你敢说……”
  “毛毛是小狗。”
  有人不仅敢说,还一语双关。梁昭气得,包袱都没了,气鼓鼓地上手掐他耳垂。先前他怎么玩弄自己的,如数还给他。
  “我记得某人好像说过,她小时候睡觉喜欢揪别人耳垂。”
  是的。梁昭长到七岁才一个人单睡。在那之前都很不识趣地挤在父母中间,小时候不懂他们该有自己的生活,一味地争宠,喜欢睡觉一手捏一人的耳垂。那样才足够踏实。
  她觉得耳垂软软地,尤其像谭主任那种佛耳垂,手感太好了吧!
  而某人只会说:“变态。”
  无所谓,横竖她成年之后就戒掉了。这个怪癖大抵和小孩恋物差不多,安全感要靠过渡性客体弥补,只是小时候喜欢“嘬奶嘴”,大了还这样难免诡异。
  梁昭抬头换个更惬意的躺法,“我变态,可也没变态到你身上。”
  “那你此刻的手是在干什么?”
  “是在惩罚你。罚你直男发言。”
  被子底下,顾岐安刻意动腿勾住她的,冷手直接伸进她毛衣,无关风月,只是想捂手。他说好奇怪,这个词怎么流行起来的,“我不直的话,要怎么和你上床?”
  梁昭被冰得一激灵,“你为什么一天到晚想这些?”随即嘶声,好冷,求他把爪子收回去!
  岂料这人变本加厉。非但不收,紧跟着另一只手也进去。二人面对面躺着,他就这样双手入里,身子也往下低,低到她毛衣下摆掀开的高度。炙热的气息,喷在皮肤上像火舌滚过。
  梁昭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顾岐安,你好歹注意一下场合!”
  “注意什么场合?”房间主人告诉她,这张床他睡了二十来年,也是他第一次梦.遗的地方,“我帮你问过床单了,它不会介意。”
  老实说,梁昭觉得他有时候是真真黏人。
  是那种有“肌渴症”的黏人。也许是她太独立的缘故,这么多年的婚恋史里,都基本站在被动方。不会撒娇也很少哄人。
  梁昭大二时谈过一个小男生,没多久她主动提的分手。理由是小狼狗太黏糊了,毫无分寸感,上厕所都要在门外放哨!
  新鲜感是最难拿捏的。太远而近乎平,太近又近乎尽。
  当然,眼下顾岐安只是口嗨而已,并没有心思与她胡来。
  脑袋拱进去“回温”了一遭,就又出来,贴到她前襟。梁昭手还揪着他耳垂,低头一看,都揪红了,像熬熟的红豆切开就能流沙。
  “顾岐安,你是不是一喝多就会发酒疯?”
  一边问,一边研究起他的耳形。兄妹俩长相都袭丁教授多些,耳朵亦是,薄而长,属于面相学里机灵的福相。
  “你小时候一定很聪明。”
  梁昭极少夸人,夸出来都是真心话。
  埋在她胸口的人,闷闷发笑,“嗯,我现在也很聪明。”这话多少有些自矜之嫌。但事实的确,顾岐安从叛逆期剥离出来后,无论学业还是处世都挺拔尖。
  丁教授敦促起老幺,说最多的话也是,你要有你二哥一半机灵就好了。
  按理他这么个含金汤勺的命,合该无需努力,自能衣食优渥。他考执业医师那天也是,因为手腕上的宝玑陀飞轮被当成耍猴般地围观,众人都说他傻,家里有钱还学什么医。
  只有知情者懂,他选这条路一是不想啃父亲的老本;二也是想证明,条条大路通罗马,我即便放弃飞机徒步一二一也能抵达。
  寂静里,二人的体温将彼此烫了个洞。顾岐安徐徐有入睡之意,呼吸配合着她身体的起伏,“这事我说过没有?你搬家之后没几日,毛毛就走丢了。更确切地说是老头不给养,怕误时误业,找了个一家子吃晌午饭的契机,关它在门外,也没栓绳。回头再找的时候就不见了。”
  “你这样,用哀怨的调子说着哀怨话,主角还和我同名,我很容易出戏的。”
  顾岐安用鼻峰揉她锁骨,他鼻子很挺,鼻梁正中有道好看的弧线,“这回可是你争着要当狗的。”
  “我是狗的话,你娶我又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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