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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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许是觉得荒诞,或许是没反应过来,或许是愈是重视愈无法诉之于口。
  那天过后,班上没有人再讨论起尚厚德的这些话。
  可尚阳敏锐感觉到有些东西变了。
  上课时,学生们明显更用功了。提问氛围更加浓烈,学习氛围更强。下课时,选择继续看书的比出去唠嗑偷看女生以及下军棋的多了。
  放学后,更多人都选择留下来自习,而不是直接回家溜号了。
  许多人开始或多或少打听省一高师二中的升学率与学习资料等等从前从不敢过问的东西了。
  尚厚德的话如在三九天厚厚冰面底下投入的一颗□□。轰响过后。冰面光滑如镜,完好如初,人群笑着白费功夫。
  殊不知,冰面下,裂痕已如蛛丝般咔嚓着蔓延开了。
  尚阳起初想过找个机会尚厚德谈谈这件事劝劝他。这事万一最后没成,只能让他被人笑话奚落一辈子。
  可把劝阻的话在嘴里颠来倒去嚼了好几遍后,他发现自己没什么好劝的。
  尚厚德当了这么多年老师。他比自己更明白学校之间的差距。他也比自己更知道他在做什么。
  他什么都懂。
  他仍旧这么做了——正如当初在众人惊愕目光中从省一高到上溪高中任校长。
  他有自己的信念,亦愿意承担其重担。
  再想清楚这些后,他忽然想起了外公曾经在一次祖孙俩家宴上,无意中评价尚厚德的一句话。
  “你爸呀,他太善良了,所以活着太累了。”
  今年江城的秋天来得格外的早。往年还肆虐着秋老虎的九月中旬,天空已飘飘荡荡下起了雨,地面洼着一摊又一摊的水,偶尔一阵寒风将潮湿的水汽顺着带上了天。
  “难得的一叶知秋啊。”课堂上,语文老师捡起了一片飘进教室的法国梧桐叶,夹在书里,亲自带上了门,对班上同学扔了一个重磅炸弹:“秋天到了也该紧紧弦了,高二年级全体都有,下个月月考!”
  班上顿时哀鸿遍野。
  “不要啊啊啊啊啊!”
  如果假期是学生们隔壁班那永远望而不及的梦中小情人的话。
  那么考试一定是残忍冷酷但永远不失约的教导主任。
  还是秃头plus版本的。
  “不要什么不要!”语文老师用教鞭将讲台敲得粉笔灰直喷:“放了这么长个假,也好好给你们收收心了。你们别以为你们才高二,离高考还很远,我告诉你们时间快得很。等你们真正到高考时再回想这段时间快得就跟做梦一样……”
  所有同学都一脸惊恐地望着语文老师。
  “这群孩子……”年近五旬的语文老师看得好笑,止了话头:“好了,现在开始上课,把昨天的练习册翻到第24面。”
  底下顿时一片稀里哗啦翻书声。
  “这篇文章里‘辟’的通假字……”语文老师推了推眼镜,往讲台下梭巡一眼,“最后一排那位新同学回答一下。”
  新同学尚阳:……
  尚阳不喜欢语文。语文课对于就是用来传纸条和看小说以及吹牛打屁撩闲的时间。
  此刻,他正偷偷把耳机线塞进卫衣里,戴着一边耳机,把《诛仙》纸质书压在练习册下,看得津津有味,压根没听见讲台上说啥。
  语文老师重复了一遍:“转学生?”
  黎青眉目不动,飞快用胳膊肘捅了他一把。
  尚阳那是多年课堂斗智斗勇锻炼出来的素质。被提醒后,立即进入了战备状态,他迅速仰头甩掉耳机,一把扯过练习册将小说盖住,迅速站了起来,声音洪亮清晰:“老师好。”
  语文老师被他帅气的容貌欺骗了一秒,咳咳两声:“回答一下刚才的问题……”
  黎青将练习册往他旁边一推,声音同时响起:“24面文言文阅读第二小题,‘避’的通假字,答案是是‘辟’。”
  尚阳声音自信又嘹亮道:“这题我选b!”
  ……
  惊险坐下后,尚阳心虚地拍着胸脯,勾着黎青肩膀:“班花,谢了啊。”
  黎青抖掉他胳膊:“不用。”
  又得了个冷脸,尚阳也不在乎。和黎青同桌了大半个月,尚阳也摸清了这家伙的秉性。
  比如这家伙是个十足的强迫症:卷子分门别类放好、书本按高低不一摆好,笔尖统一与课本方向垂直放好。
  那一溜排开的课本背脊上的每一行字高度都能对得上。
  再比如,他成天看起来冷眉冷眼冷脸皮的,实际上是个很容易害羞的热心肠。这才半个月就帮他打了七次掩护了。
  十足的中国好同桌。
  “听老张头说要月考了。”尚阳又将胳膊肘架在了黎青肩膀上:“班花,咱们拿成绩打个赌呗?”
  黎青不吭声。
  “你看咱们俩这么僵着也不是个事。”尚阳径直拍手道,“这样,你考得比我好,你就答应当我哥们。要是我考得比你好,我就当你哥们。公平合理,童叟无欺,更不欺负班花,怎么样?”
  黎青应声在纸上拉出了一长条墨痕:……
  “班花,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啊。”尚阳朝黎青抛了个媚眼,再次拿出自己的《诛仙》,却一不小心碰掉了黎青的橡皮。
  想起了第一天同桌时的橡皮事件,两人动作皆是一顿。
  黎青轻轻垂下眉眼。
  咚——
  弯腰捡橡皮的黎青捂着头,看向弯腰捡橡皮的尚阳。尚阳抓住橡皮,仰头朝黎青一笑:“班花,你说咱俩这算不算心有灵犀。”
  黎青耳朵尖有点热:“给我。”
  “哟,班花害羞了。”尚阳目光戏谑地望着黎青。见他更加恼羞,尚阳还想再说两句什么,目光却一偏,瞥见了黎青的领口。
  黎青穿得是一件旧长白t,因穿得太久领口洗得很大,弯腰时顺着锁骨,几乎能看见那一大片雪白,以及上面的……
  尚阳喉结发干地上下一滚,烫到似的挪开了眼。
  “我没有害羞。”黎青没注意到这细节,欲盖弥彰地抓起橡皮,飞快坐直了身体。
  尚阳唔了一声。
  橡皮捡起来后,小小角落里再次恢复安静。尚阳翻着那本小说,眼前却总是那片白怎么也看不下去,却也不敢看黎青。
  平时习以为常的安静气氛不知为何有些尴尬。
  许久后,他才找到了个什么理由似的,咳咳两声,不自然地问:“那什么,听小雨妹妹说你成绩挺好的?”
  他想说要不要再考虑一下那赌约。
  黎青已冷静下来的疏离声音便道:“还不够好。”
  尚阳一愣。
  黎青似乎想到了什么,抿着唇,自我认定般又重复了一遍:“还不够好。”
  这其实是个很平静正常的语气,尚阳却听出了其中蕴藏的重量,和对那种对孤掷一注的目标追求的力竭仍咬牙的坚持感。
  这种语调让尚阳无端不舒服起来。
  仿佛黎青正一个人背负着沉重的报复,孤独地行走在自己的前路上,哪怕压力再重,背脊都不折不弯。
  一步一个脚印的路上,容不下第二个人。
  包括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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