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冰 第49节(1 /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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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她又出门寻找工作了。
  人可真是灵活的动物,一切底线都能跟随际遇的更迭而改变——譬如她吧,原本还有些挑剔,只想做些体面清闲的笔头工作,可在四处碰壁之后便也渐渐放下了身段,便是辛苦些的工作也愿意做,只要能换到钱,只要……能让她免于沦落到梦中那般可怕的境地。
  她似乎急于证明那个女人的预言是错的,因此心中已经对工作没有什么要求,可她却仍然低估了一个女人在这个社会中处境的艰难——咖啡厅的侍应,裁缝店的学徒,报社的记者,字画店的账房……不管什么工作都不愿给女人做,好像她是缺胳膊少腿、甚至比不过男人的一根手指头。
  她很愤懑又很无力,想要分辩却没有机会,心中的迷茫与失落于是更加强烈,幸而几天后在经过迎贵仙茶楼时事情还是出现了转机——一个从黄包车上走下来的陌生女人叫住了她。
  “你是二爷的妹妹吧?”对方抱着手臂问她,在看到她警惕的眼神后露出了一丝笑,又指着热闹的茶楼跟她解释,“我们曾见过的,就在这里。”
  白清嘉原本全不记得眼前这位是谁,但一听这句解释就被唤起了几丝记忆,想起当初自己的确随二哥来过这间茶楼一回,那段日子他还荒唐着、为了个唱戏的角儿一掷千金呢。
  眼前这位未曾上妆的女子便是与他有交情的,白清嘉恍然,与对方点了个头:“你好。”
  那女子有些慵懒,上下看了白清嘉几眼,招招手说:“白小姐可得空?若没什么事要忙,不如进来跟我一起喝杯茶吧。”
  这位小角儿姓周,艺名叫凤笙,说来也是个念旧情的人——当初白二少爷曾花过大价钱捧她,一举便让她在上海滩打响了名声,却并未如外界所料的那般糟蹋人;她记着这份恩,如今虽帮不了落魄的白家太多,却多少能给白清嘉一份赚钱的营生。
  “白小姐可会给人上妆?”周凤笙一边喝茶一边询问,“倘若你不嫌弃,倒可以来我们戏班子做做事,除了上妆之外也就是一些杂活,我帮你跟老陈说说,估摸着一个月能拿十五块大洋。”
  顿了顿又颇有深意地补充:“自然,做得好是能得赏钱的,多起来没个数。”
  “赏钱”?
  白小姐一辈子没受过别人的“赏”,毕竟一直以来最尊贵的人都是她,可如今世殊事异、她也到了不得不低头的时候,难得有份工作肯收女人,虽然一个月十五块大洋连一半的房租都交不起,可她还是心存感激地接受了,并很诚恳地对周凤笙说:“谢谢周小姐。”
  对方又笑了,一边嗑瓜子一边摆摆手:“我可不是什么小姐,苦出身唱戏的,你说这话要折煞我了。”
  说完又清苦一笑,看着她的眼神有些感慨和怅惘,说:“我也是为了偿二爷的情,他啊……”
  至此只余一声长叹,分明也有几多深情。
  白清嘉不说话了,心中已然五味杂陈。
  之后她便进了戏班子。
  她之前不晓得这个行当的规矩,还以为他们是一直在迎贵仙唱戏的,后来才晓得他们也需四处奔波,倘若别处有人请就要一班人都过去,辛劳得很。
  过去她没有听戏的习惯,自然也就不熟悉各个行当上妆的门道,进了班子之后只能从头学起;带她的师傅姓孙,是个五十多岁的大胡子,爱喝酒、脾气很糟,不管多复杂的东西都只肯教她一遍,若见她没有学会便要破口大骂,还要去找班主老陈抱怨、不该找个累赘给他做帮工。
  她也是有脾气的人、还很不服输,人家越说她蠢笨她便越想做出个样子来打对方的脸,于是每回学习都很上心,就算当场没会事后也会去请教那些唱戏唱了多年、多少知道该怎么上妆的角儿,态度再没有往日做小姐的高傲、变得客客气气温温柔柔了。
  她毕竟有顶好的教养和顶漂亮的皮囊,戏班子里的人也都愿意跟她打交道,尤其一些上了年纪的长辈待她特别宽厚,会笑吟吟地帮她解释好几遍,末了还要感慨万千地看着她说一句:“好孩子,你家里的人都去哪儿了?怎么舍得让你这么漂亮的女娃娃出来做工?”
  唉。
  她的父母当然舍不得,所以她并未告诉他们她在戏班子里工作,只说自己要出门跟友人喝咖啡;她父母原本不信的,可后来她装作对兄嫂的争吵十分厌烦、又表现得对如今住的那个房子百般厌弃,一切便有了说服力,显得她像一个一心要远离贫穷的逃兵了。
  但这些细节显然不必同戏班子里的人说,是以每当别人这么问起她都说:“有什么舍不得?这里多好呀。”
  已经学会说好听的奉承话了。
  其实这多少有些违心的,毕竟她在戏班子里可不是只要做上妆这一件事——角儿们换下来的戏服要人洗,上台当间儿要喝的水得有人烧,倘若不巧碰上搬椅子搬桌子的小张师傅不在,她还要替他把唱戏时要用的东西搬到戏台子上去呢。
  她从没干过这种活,第一次被人要求洗衣服时完全愣住了,脸上心上都局促,讷讷地说:“我,我不太会……”
  管事的郑大妈可不管这些,听了她说这话只冷笑了一声,讽刺她说:“不会?你这是把自己当成金枝玉叶大小姐了?老陈头给你一个月十五大洋!你连个衣服都不会洗?”
  “不想洗就滚!”郑大妈怒气冲冲地骂着,“在这儿装可怜给谁看!”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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