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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听见他说话,这才发现眼泪早就噼里啪啦流在他那件长袖的灰色t恤上,如芒刺在背,刺的莫仕恺阵阵的心酸,他喜欢曾雨笑,她笑起来没那么程序化没那么慎重,有时候看早间新闻,莫仕恺端着碗听主播报天气,报一个笑一下,好看是够好看,但总觉着哪儿里不舒服,后来他知道是看曾雨那种抿着嘴半笑不笑的神情看惯了,她不好伺候,有时候带点儿小任性,说东偏要往西,撒些无伤大雅的小谎和他闹着玩儿,学校文艺汇演时她说自己今年不上台,他昏昏欲睡等着了事算了,却被周围人用手肘怼起来,一抬头却看见她款款在簇拥中徐缓而来,水袖滑下右肩,音响里局促的器乐轻拢慢捻抹复挑,她脚尖轻点一曲过后冲着他的方向眨右眼睛,看的他春心萌动,下了台便跑到她面前说恭喜,她却不领情地笑。
  又不是单单跳给你。臊得他那颗心七上八下不知如何是好,她好像很乐意于这么捉弄自己,颇有些颐指气使。
  但曾雨又是热心的,她每天扔下书包从压腿弯腰的艺术班里抽身后就来找皮皮,给皮皮梳毛挠肚子,她拿着水管给它冲已经衰老的身体,珍贵地要替这条垂垂老矣的大狗养老送终。
  莫仕恺连她的无理取闹都喜欢。
  你真能帮吗?我是和我妈吵架,又是学习那些事,她乐意吵我也不乐意吵了,我就那么差劲?曾雨把头抬起来,她望着莫仕恺脊梁处深深凹陷的背,薄薄的一层皮下都是硬邦邦的骨头。
  他比自己还瘦弱,看着唯一的帮手可能还救活不了他自己,幼稚的心涌上自怨自艾的可悲,曾雨摇头,你帮不了我。
  我去劝她。我告诉阿姨曾雨在学校特别的努力,课间休息都练体态,学习出色性格也好、哪里都好……
  听见莫仕恺搜肠刮肚的夸奖,她问,你是不是不太会夸人,没关系,要是连你也油腔滑调的我还真不习惯。不过你千万别上我妈面前说这些,她准以为我跟你早恋。
  莫仕恺没回话,而是鲁莽地瞪着自行车,像要随着西风扶摇直上九万里。惊地曾雨说慢点儿,她更紧地搂着他,这才有了点儿被人欣赏的欣慰,在自行车后座破涕为笑。
  拙劣的夸奖也是夸奖,至少她知道莫仕恺对她真心诚意,在略显尔虞我诈的糟糕青春期里,曾雨最缺的恰恰就是真心。
  莫仕恺争气,没给她趴回自己后背的机会,一口气还没喘匀回头跟她说到了。
  寺庙巍峨,求姻缘求学业善男信女鱼贯而出,走走停停在长如银河的古道上虔诚地走过,红砖绿瓦,恢宏大钟穿透穹顶,叁支高耸入云的心香稳稳坐在香炉中央,万佛一炉拜十方求来恭敬圆满,似真似幻的场面难以言喻。
  曾雨的嘴巴茫然地张着,仿佛被清澈无比的萧索晨曦感染,不由自主地缩回了莫仕恺背后。
  你没来过?
  我不信佛。
  她全家除却当时还未做逃兵的父亲都是坚定的无神论者。
  季路问事鬼神,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她读来眉飞色舞,便是活还没活明白要怎样去求神拜佛,原来早千年自己和孔夫子也有共通。家中两个女人各扫门前雪,只有做地理老师的男人豪言壮语,晚餐后边收拾碗筷边讲张裂形成的东非裂谷如何起伏翻腾如何雄浑壮魄,讲来讲去讲到了西藏荡气回肠的布达拉宫阶梯,蓝汪汪的万里长空和高矮耸立的洁白天墙碰撞在天堂的路口。讲到兴起猝不及防仰起头点着支烟,吞云吐雾下仿佛已经走到了西藏的那片蓝天白云下,讲到涂淑珍过去捏掉他刚燃起的烟头笑话他大把年纪眼高手低,皮干叶烂心不死。
  其实那场未曾张扬的逃离早有预兆,曾雨在往后想起这天父亲听罢时的手,百洁布在盘檐旁停滞。他的脚也僵他的脸也僵,憋口气像要把自己憋死涨红了脸斟酌用词,他受了天大的委屈。
  你们不懂。
  只这句话软绵绵地脱口而出。
  同涂淑珍的婚姻仅仅满足了他的衣食住行,他过着和理想主义大相径庭的平庸生活,此外空虚干涸的心灵沟壑壁立千仞就如同那道东非大裂谷,天旋地转着吞掉他自尊。再没有委屈比曲解更能让他痛心疾首,他认为自己的灵气在疲惫的现实剥削中泯灭了,泯灭他灵魂的元凶就是他死气沉沉没有文化只知道苦干的枕边人。
  当下曾雨有种同病相怜的错觉。
  因此在后来的拉锯战中,她并非不假思索地站在涂淑珍这边,在上庭前一晚,她进了涂淑珍房间促膝长谈,穿着长袖长裤显地略带邋遢,涂淑珍很实际地问她你跟谁。
  你爸对你好,什么好吃好喝都哄着你,他对你不严,你想跟他我不怪你,反正往好往坏都是你自个儿选。但你也别想着拿这个威胁我,今天不上舞蹈课、明天不洗脸梳头,你将来但凡想拿这事儿当挡箭牌,还不如趁早跟你爸走,我保准不留。
  曾雨听着。
  对她而言,说出这句话要很大的勇气。
  恢宏壮阔的游牧边疆和庙宇林立的茂盛高原对还没出过城的她有着难以抵抗的吸引力,他们以往围坐在dvd机前看老电影《天山上的来客》,
  “花儿为什么这样鲜?为什么这样鲜?哎鲜得使人,鲜得使人不忍离去,它是用了青春的血液来浇灌。”
  神圣美丽空前绝后的草原仿佛就在眼前。
  曾雨困顿的眼珠浑浊地转,已经好些天没睡好的眼睛里红血丝像蛛网似天罗地网地涌过来,她的嘴也颤着没有气力。像是漂浮在宇宙里极目远眺看到蓝色星球,看他腼腆地离自己越发的远,有种忧伤的谈吐,最终淡化为幼小的尖梢,因无法接近而最值得纪念。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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