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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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到辰时,许星川才驾着马车匆匆赶往京城去。到了京城,得知皇妃还在大牢里,又马不停蹄带着朱孟明去了大理寺大牢。
  仉南抱住裴子戚一夜没睡,是以许星川看见他时,双眼通红好似发狂的野兽。他轻轻唤了一声殿下,仉南连忙抵住了嘴,示意不要吵醒了裴子戚。
  许星川瞧了瞧熟睡的皇妃,急忙止了声侧身站立。仉南轻轻放下裴子戚,给他盖好被子,对着朱孟明做了一个请状。朱孟明摸着胡须,用眼神看了看牢房外。仉南当即明了,带着许星川离开了牢房。
  两人站在空荡的廊道上,周围没有一个人影。许星川紧握着拳头捶向了木栏:“那群龟孙子居然对皇妃用刑了!”
  “许星川。”
  许星川回过神来,连忙拱手道:“卑职在。”
  “让郡王他们连夜赶回北漠。”仉南顿了顿,哑着嗓子道:“通知赛克巴(北漠将军),让他举大军南下,压境晋国边界。”
  许星川瞪大着双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支支吾吾道:“殿下,您这是?”
  “我不敢拿清儿的性命做赌注。”仉南闭上了眼,唇色微微发白:“父皇铁了心不放过清儿,我别无选择。”
  “可是…可是……”许星川慌忙跪了下来,“殿下,您这么做会被天下人唾弃的,不孝不义的骂名会伴随你一生。千秋万代也要担着这个骂名,带着外族人灭了自己的国家,害得族人家破人亡。”他俯下身子,磕了一个头:“殿下,还请您三思。陛下再不适,也是您父亲。一旦晋国国破,陛下就是亡国之君,您这是等于在逼死他呀。”
  “我知道,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仉南慢慢睁开了眼,琥珀色的眸子染上了红色:“这京中有禁军、御林军、卫戍营,各州府有府军,边界还有边防军。你有多少把握仅凭我们在京城的人,能带着清儿离开晋国去北漠,不伤他分毫?”
  许星川怔住了,猛地抬起了头。禁军是洛帝的亲兵,御林军是保卫皇城的军队,卫戍营则是保护京城的军队。如果三军一起出动,仅凭他们留在京中的人手,根本不能保证带着皇妃安全离开京城。就算他们侥幸离开了京城,也不一定能离开晋国。各州府兵、边界军……
  他们的人多半都在北漠,与其让他们偷偷摸摸来京城,还不如直接一路南下。洛帝已有五年不理朝政,一旦遇到大事,他还得需要裴子戚。二皇子不熟军政,三皇子又不予理会,那么洛帝只得让裴子戚挑起来。
  许星川伏在了地上,轻声呜咽道:“殿下……”
  “我只想与清儿厮守一生而已,只是这么简单而已。”仉南笑了笑,笑容说不出的苦涩:“让赛克巴先做做样子。如果父皇执意一意孤行,让他一路南下吧。”说着他苦笑一下,喃喃道:“打战苦了世人,可谁又能可怜我?既然清儿走了,那么这个世间就变成地狱吧。”
  许星川颤了颤身躯,抬起头看向他,只见一张绝色的面容笼聚着悲伤,空洞的眼神仿佛没了灵魂。他张开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什么也说不出口,只好再次垂下了头颅。
  仉南动作很慢,拖着身躯慢慢转身。他徐徐的往回走,步履很慢,宛如一个老人一般,木讷而迟缓。地上影子拉得漫长,黑压压的一片,孤独的前行……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标注一下,元史·兵志四记载:其夜禁之法,一更三点,钟声绝,禁人行;五更三点,钟声动,听人行。
  第八十六章
  烛光忽灭,沉寂的廊道陷入了灰暗。地上的影子乍然浅了颜色,仉南徐步前行,面上的悲伤逐渐散去。突然间,前方的牢房里传出了大笑声。他怔了下,喜上眉梢,大步流星走去。
  他走进牢房,小声唤道:“朱老先生?”
  朱孟明转过头,欢喜若狂指着裴子戚,道:“这个娃娃有意思。你没骗我,也不枉费我随你来京城一趟。”
  “清儿他?”仉南紧张的问。
  朱孟明抚了抚胡须:“按理说,受了这么重的鞭刑,孩子应该保不住了。可我刚刚给他把脉,发现孩子安然无事,只是动了胎气需要休养几日。”
  仉南蓦地睁大眼,眸中涌现着狂喜:“孩子无碍?”
  朱孟明微笑着点点头,又轻轻蹙起眉头说:“只是单凭脉象,我暂时没看出他的病因来。等他醒来,我再观察观察,应该知晓他为何会昏迷不醒了。”
  仉南连忙抱拳,作揖道:“多谢朱老先生。”
  “先别谢我,赶紧去找几件干净的衣袍,把他身上的衣袍换下来。别让伤口与衣袍黏住了。”朱孟明顿了顿,又说:“他的伤都是皮外伤,瞧着是恐怖却无大碍,休养些时日就无事了。不过也得好生养着,别让伤口发炎了。”
  仉南颔首点头,当即转身走去。走了两步他又回过头来,看向熟睡的裴子戚,眉宇间浮出说不清的情绪。朱孟明侧身一步,挡住他的视线:“赶紧去,别磨磨唧唧的。等会衣袍与伤口粘在一起了,有他疼的。”
  仉南收回了视线,大步走出了牢房。等仉南离开,朱孟明蹑手蹑脚走到牢门前。他伸出脑袋左看看右瞧瞧,待确认四周没人,又回头看了看床上的裴子戚。见裴子戚也没有苏醒迹象,提着衣袍轻手轻脚离开了牢门……
  于是等裴子戚醒来时,牢房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他撑起身子,身上的伤口微微裂开,不由倒吸了一口气:“系统,仉南呢?”
  系统如实说:“他带了一个郎中来看你。郎中支开他给你找衣服,结果他刚离开,郎中就偷偷跑了。”
  裴子戚愣了愣,叹气说:“仉南平日挺聪明的一个人,怎么碰上我的事就没脑子了?”
  系统反问说:“因为他爱你,所以在你危险时,他才会一反常态。如果在你危险时,他依旧冷静得滴水不漏,这是你想要的吗?”
  裴子戚默了,等了一会说:“系统,去商城兑一些药,我想快一点好起来。”
  缄默少焉,他手上多了一粒药丸。系统说:“连吃三天,你身上的伤势就差不多好了。被拔掉的手指、脚趾,得吃半个月才能痊愈。”
  裴子戚二话不说把药丸丢进了嘴里。他细嚼慢咽的咀嚼,视线不经意看向了牢门外,只见地上落在长长的黑影,轻微的挪动。他连忙停了咀嚼,一口吞下药丸,重新躺回了床上。
  许申高站在牢门外,迈着轻盈的步伐,回来的踱步。昨晚他赶到刑部时,一切已经晚了。冯敬被绑在刑架上,正受着鞭刑鬼哭狼嚎。等问清情况,他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他一晚上没敢睡,在大牢里等到了天明。三皇子守着裴大人,他是没胆量来打扰的。现在好不容易三皇子离开,他又踌躇不敢前去叨扰。倘若他救下了裴大人,倒是好开这个口。可如今是三皇子救下了裴大人,他怎么开这个口呢?
  思来想去也想不到一个好理由,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鼓起勇气进入牢房。他捻脚捻手,轻轻唤道:“裴大人?裴大人?”
  裴子戚动了动眉头,慢慢睁开了眼。瞧是许申高,他连忙撑起身子,睡眼惺忪道:“许大人,什么事呀?”
  许申高见他起身,急忙上前扶住裴子戚:“裴大人,您轻点轻点,可千万别伤了自己呀。”
  裴子戚摆了摆手,微笑着说:“不碍事,一点小伤而已。许大人,这一大清晨的,您怎么来大牢里了?”
  许申高收回手,尴尬笑笑:“裴大人,实不相瞒。卑职昨晚一夜没睡,就等着今日能与您见一面,说几句肺腑之言的话。”
  裴子戚闪了闪眸子,肃下神情道:“许大人,如果您也是来审案。在下只有一句话,大皇子被害一案在下绝无参与……”
  “不不,卑职不是为此事前来。”许申高赶紧摇手,谄笑着说:“卑职今日前来,是恳请裴大人能出手相救小女。”
  “许小姐?”裴子戚怔了下,扬起眉梢说:“我与许小姐素不相识,许大人您这是?”
  许申高解释道:“卑职在宫里有个相熟的公公。昨个那位公公告诉卑职,陛下准备把小女指定三皇子殿下为妃,您看?”
  裴子戚刹时变了面色了,瞳孔微微收缩。只是转瞬,他恢复了面色,拱手粲笑说:“这是好事呀,恭喜许大人了。三皇子殿下贵为皇子,又战功赫赫,实乃一门良缘。”
  “裴大人,您就别与我开玩笑了。旁人想不明白,难道您还想不明白吗?”许申高苦笑说:“三皇子殿下重情重义,对云家小公子更是痴心一片。小女要是嫁给三皇子,这不是变相守活寡吗?”
  裴子戚默了一会,道:“许大人,您的心情在下能理解。只是在下一介囚犯,恐怕爱莫能助了。”又建议说:“倘若许大人不愿将令爱许配给三皇子殿下,可在陛下尚未下旨之前,将令爱另许他人即可。”
  “终身大事岂容儿戏呀?”许申高摇了摇头,笑容很是苦涩:“实不相瞒,小女年前就及笄了。卑职就这么一个女儿,实在……”说着他跪了下来,曲身伏在地上:“卑职没什么本事。假若裴大人愿意帮卑职一把,卑职定当投桃报李还裴大人一个清白。”
  “我帮你?你还我一个清白?”裴子戚喃喃细语。他轻轻笑了,柔声道:“好买卖,我答应了。不过丑话我得说在前头,如果许大人擅自行动坏了我的计划,这桩买卖自行作废。”
  许申高欣喜若狂抬起头,连忙道:“是是,卑职明白。”他站起身,半曲着腰:“斗胆问一句,卑职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裴子戚睨看他一眼,淡淡道:“等!回去等着,什么也不要做。”
  “啊?”许申高瞪大着眼,一脸的茫然失措。
  裴子笑了笑,靠着墙说:“一个月后,你自然会有答案。”思及此,他勾嘴笑笑,又道:“回去吧,记得留着冯敬的性命。”
  许申高虽然满脑惘然,但瞧着裴子戚淡定的模样,还是识趣的告退了。
  待许申高离开,裴子戚闭上了眼,脑袋搭着墙壁上。不一会儿,耳边传来了匆匆的脚步声。等走近时,又突然放轻了脚步,轻得几乎不可闻。仉南轻轻走进,瞧了一圈不见朱孟明的人影,不由拧起了眉头。
  视线轻挪,待触及裴子戚时,他乍然放开眉头,放柔了脸上神情。他慢慢的走进,拾起一旁的被子……裴子戚睁开了眼,伸手环住他的腰:“你回来了。”
  仉南僵住了身躯,小心翼翼握住了他的手,“不要乱动。有什么事让我做就行,手疼不疼?”
  裴子戚伸着脖子,亲了亲他的面颊:“一点也不疼。”是真的一点不疼了。系统的药总是很给力,见效速度还贼快。
  仉南拧着眉头,明显是不相信他的话。裴子戚也不多解释,只是换一个话题说:“你手上的包袱是给我的吗?”
  仉南点了点头,解开包袱道:“我已经命人准备热水了,等会我帮你清洗伤口。你先把身上的衣袍换下来,免得与伤口粘住。”他拿出一件宽大的衣袍,又说:“这些衣袍虽比你平时穿的要宽上一些,但是对你的伤口有利。”
  裴子戚笑了,冲他眨了眨眼睛:“我的手受伤了,你帮我换衣袍,好不好?”
  仉南原本就打算把他换衣袍,于是什么也没说,放下手中的衣袍,去脱他身上已破烂的衣袍。伤口与衣袍尚未粘住,所以脱起来不是很费劲。
  尽管如此,他的动作还是很缓很轻柔,唯恐弄疼了裴子戚。衣袍落到肩膀,肩上的伤口已开始结痂。瞧着倒不像刚刚受伤,更像是受伤好几日的模样。
  裴子戚回过头,笑着说:“我没骗你吧。我早说了一点也不疼,你还不相信我。”
  “清儿。”仉南看着他的伤口,双眸涌动宛如黑夜,掩盖了原有的颜色。他哑着嗓子,抬目看向裴子戚:“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在瞒着我?”
  裴子戚下意识颤了颤身躯,好久没人这么喊他来了。他转过身来,伸手抚上了仉南的脸。他端详着仉南,却只字不提他变色的双眸,只是说:“你昨晚是不是一夜没睡?眼睛里全是红血丝。”说着他挪出一个空位,又拍了拍空位:“等我换了衣袍,我们一起睡好不好?”
  “清儿……”
  裴子戚抵住他的唇,凑过头去咬住他的耳垂。他轻语道:“我现在不能告诉你。所以,你不要问好不好?”
  静默了片刻,仉南握住他的手心,轻轻的说:“好。”
  第八十七章
  裴子戚笑了,倚在他肩头上说:“仉南,我没有杀大皇子。”他的语气很轻:“我知晓你与大皇子感情不深,可他毕竟是你的兄长。兄弟如手足,你虽面上不显,但他死了你定会伤心,我不会做出伤害你的事。”
  手指微微一颤,仉南柔声道:“我相信你。”
  裴子戚埋着面容,继续说:“凤玉丢了,那日进宫时丢的。”
  “你怎么不告诉我?”仉南停下了手上动作。
  裴子戚踌躇的抬起头,心虚不已说:“我本来想告诉你的。可我发现时,已是大晚上了,我人又在刑部。就想着明日告诉你。结果……”结果他昏迷了八天,一醒来就摊上了谋害大皇子的罪名。
  仉南拧起眉头,唇角抿成了直线。
  裴子戚瞧他样子,慌了神说:“你不要生气呀。我知道我是自作自受,让你为我担心了。没有下一次的,我一定会好好保护自己……”
  “我没有生你的气。”仉南打断他,松开了眉宇:“我只是在想,对方恐怕是早有筹谋了,趁我不在京城对你下手。”说着他垂下眸子,面容透着淡淡的悲伤:“是我没有保护好你。如果我再晚一点回来,你就……”
  再后面的话,他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已经失去过一次,再也承受不起第二次了,就连说出口的勇气也没有。
  “我就怎么了?”裴子戚怔了下,不禁失笑说:“你该不会真的以为陛下会要了我的命?陛下虽对我多有不公允,却从不曾想要了我的命。因为他深知,杀了我等于带走了你。他再不喜欢我,也得强忍着,把我留在身边重用。”
  洛帝重用他,一则是看中他的能力,二则因为他是哥儿,三则是为了仉南。哥儿抢不走皇位,哪怕他本事滔天,揭开身份也只有一个死罪。再则,只要他一日是裴子戚,就变不了云清。
  他凑过头去,亲了亲仉南的眉宇,温声说:“这一次我入狱,完全是有人在暗中挑拨。我与陛下的矛盾,不是一天二天了。他早前没要了我的命,何必现在才想要了我的命?难道陛下以前就不知晓我们相好?这一次陛下明摆着想要我的命,大皇子的死才是关键。”
  他嘴上虽这么说,但心里也明白。玉佩一事,即使洛帝不会要了他的命,也不会留下他了。这二者于他没什么区别,一个丢了性命一个任务失败,他都得与仉南分离。只是,再加上了大皇子被害一事,由后者变为了前者。洛帝绝不会允许,一个杀了他儿子的人活在世上。
  仉南轻抿着嘴唇,逐字逐句说:“在见你之前,我进宫见过父皇。”
  裴子戚意外的扬起眉梢,粲笑着说:“还好你没有莽撞,先进宫去觐见陛下,再来牢里来瞧我。假若把顺序调换一下,我与陛下之间的矛盾就更尖锐了。”他顿了顿,又说:“无论陛下说了什么,你都不必放在心上。陛下正处于丧子之痛,许多话未必是真心话,多半是气头话。”
  仉南摇了摇头,低声说:“父皇认定是你与杜琼儿合谋一同害死了大哥。我试图劝诫父皇,但父皇根本听不进我的话。”换言之,洛帝是铁了心想要了他的命。
  裴子戚楞了下,听明白了仉南的言外之意。他顾不得手上的伤,急忙抓住仉南的手:“你没对陛下做什么吧?”
  仉南闪了闪眸子,垂下了双目。琥珀色眸子渐渐加深了颜色,咋看上去漆黑如渊。静默少焉,他淡淡道:“还没做什么。”说着他反握裴子戚的手,动作很轻很小心:“不要乱动。我长年打战,粗手粗脚的,一不小心就会弄疼你。”
  裴子戚顿时松了一口气,完全没有在意仉南后面的话。他拉着仉南的手,放在肚皮上:“你什么都不要做。一个月后,陛下自然会放了我。”
  洛帝之所以不喜他,最大的原因是子嗣问题。哥儿一生至多二胎,第二胎多半陨命。以仉南的性子,断不会让他生第二胎。是以,这第一胎就至关重要了。如果他这一胎是男孩,为了他肚子里的皇长孙,洛帝怎么也得让他生下孩子。有了时间,他就能翻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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