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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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边,百战军步卒后阵中,飞起阵阵箭雨,砸进河中。
  梁军崩溃。
  不知是谁,首先举手哭喊着投降,一传二二传三,成片成片的梁军丢下兵器,喊着要投降。
  这些出自大梁天子六军的中央军,此番信心满满出征怀州,本以为战功随手拈来,所到之处必然唐军皆溃,但还没过黄河,就损失不小,刚入怀州境内,就被袭击。到这时,所谓的天威天武军,竟是被一举击溃,再无还手之力。
  “将梁军都赶紧河里,要投降,到河里脱了甲胄,交出兵器,再做分说。”李从璟立马河边,看着几乎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梁军溃兵,如是下令。
  ……
  在河边的空地上,战的辛苦的其实只是百战军马军,步卒的任务,只是顺势击溃梁军,将整个战场的梁军打成倒卷珠帘之势,让梁军没有机会扭转局势,所以他们的战斗进行的并不难。
  难的是堵住山口的五百步卒。
  山口的道路不宽不窄,能容十人并排而过,于是李绍城下令,五百步卒排成五十排,死死钉在山口。
  这五百百战军步卒,唯一的优势是,他们集中了全军所有大盾,所以他们几乎可以做到人人有盾,如此一来,无论是梁军弓箭手抛射攒射,他们都能以密不透风的大盾阵挡下这些利箭。
  如果不是这样,别说五百人,再多步卒也会很快拼没了。
  前排竖立的大盾尤其重要,受到的冲击也最大。
  先是梁军步卒以盾击盾,想要将百战军顶开,但百战军一步不曾后撤,梁军此战无果,双方前排伤亡相差无几,在丢下二十几具尸体后,梁军改变了战法。
  第二阵,梁军以刀斧手重击破盾牌。超过二十斤重的大斧,砸在盾牌上威势惊人,前排大盾不消片刻便被砸开不少。这时,李绍城下令长枪手从盾牌后出击,出一枪,刺倒一排梁军刀斧手后,立即回撤,待梁军刀斧手再前行,如是再战。一番惨烈厮杀,梁军死伤五十有余,破阵失败。
  第三阵,梁军大部后撤,留出空地,以重甲骑兵冲阵。这一阵,是百战军步卒至此伤亡最多的一阵。重甲骑兵冲阵,威力如泰山压顶,百战军前排大盾手立即被撞的五脏剧烈,吐血而亡。
  梁军重骑突入阵中二十步,陷入百战军长枪阵中,李绍城带头不顾生死斩断梁军马脚,这才遏止住了梁军攻势。这一阵,百战军伤亡数十。
  马尸和人尸堵塞了通道,血流遍地让人无处下脚。
  梁军清理尸体,抬出巨木,把百战军步卒大阵当作城门,轰然撞来。
  百战军死伤再次增加。李绍城再次不顾生死,带人前冲,杀向巨木两侧梁军。梁军趁势回击,双方鏖战,李绍城差点儿战死。
  这一阵之后,百战军派出弓箭手在大盾后待命齐射,才化解了梁军巨木撞阵的手法。
  最后,近乎无计可施的梁军,仗着人多,用起了人海战术,以命换命。由此,双方陷入血战。
  尸体不断堆积在大道上,渐成尸山。双方将士遂登上尸山,踩着同袍或者敌人的尸体战斗,然后又将自己变成了这不停流血的尸山的一部分。
  战斗到此,惨烈程度让人骇然。
  双方都没有停止厮杀的意思,前面的同袍一个个死了,后面的军士就一个个补上去,两边拿命换来的,是谁也没能前进一步。所以,那条中线依旧是中线。
  梁军要支援前面的同袍,因为天早黑了,他们只能听到前方的厮杀声,却不知道百战军来了多少人,但从战场的声音中,梁军中的将领岂能听不出来,战场形势呈现出一边倒的局面。
  既然百战军还有一部死死守在这里,那么在前面溃败的,就不可能是百战军,所以梁军愈发心急。心急了,攻势自然就猛,攻势猛了,人死得就更快了。
  五百百战军步卒,死了前排,后一排填上,没了前阵,中阵填上,没了中阵,后阵变成前阵。
  无论战死的,在战斗的,还没战斗的百战军,无一人回头。
  前方,才是他们的战场。
  李绍城甚至不需要喊什么,说什么。战斗至此已经非常简单,简单的用两个字就能形容:不退。
  不退,就意味着死。
  尸山已经堆得很大很高,血已经在片地方汇集成了一个血潭。
  到最后,不用回头去数,李绍城也知道,只有五排将士了,这意味着,百战军只剩下五十人了。
  拔出横刀,李绍城向前一引,带头举步而上:“百战军,向前!”
  “百战军,向前!”最后的五十人,一排一排,冲了上去。
  有人在颤抖,有人在流泪,有人甚至在上山的时候跌倒,但没有一个人后退。
  一侧身抱住两柄刺来的长枪,李绍城手一挥,刀锋掠过那两名长枪手的脖子,血洒在他脸上;他又前进一步,弯腰的同时刀架在背后,挡下一丛长枪,左手从腰间再拔出一柄长刀,在身前一扫,将一排梁军的腿削掉。
  梁军惨嚎着顺着尸山滚下去,却有更多梁军冲上来。
  一柄长枪刺穿李绍城的肩膀,这意味着他身边已经没有了亲卫,他一手握住枪杆,一刀斩断长枪。
  黑夜中,密密麻麻的梁军在往上冲。
  李绍城高喊:“百战军,向前!”
  没有人回应。
  因为他身边已经没人。
  一个人站在尸山上,望着冲上来的梁军,血液顺着伤口流下,李绍城有点站立不稳,他已经没有力气了。左手捂着肩膀,右手握紧长刀,看着前方,李绍城忽然咧嘴笑了笑,“大哥……我先走一步了。”
  梁军到了他身前,长枪齐刺而出。
  “先走个屁!”一声怒骂从他身后响起。
  接着李绍城感到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将他从长枪枪尖面前扯了回去,一个人影冲上来,长槊一轮,将面前的梁军挨个儿扫倒。
  “大哥……”李绍城看清了来人。
  李从璟将李绍城交给林英,对他道:“剩下的,交给我了。”
  李绍城笑了笑,体力不支,晕了过去。
  洪流一般的百战军步军冲上尸山,杀向梁军,他们接过李绍城手里的接力棒,高喊:“百战军,向前!”
  ……
  翌日清晨,李绍城醒了,他走出大帐,看到了百战军在潭水河边扎下的营地。因为走山道的时候丢弃了辎重,百战军扎营,用的还是梁军的帐篷。
  不远处,一眼看过去根本瞧不出具体数目的梁军俘虏,被看押在一起,李绍城估摸着少说也超过了四千人。
  昨日李绍城截断山道后,前部梁军约莫六千人,除却死伤,基本都在这里了。
  然后李绍城看到了李从璟。这厮竟然脱下了甲胄,卷起裤脚在河里扎鱼。是扎,不是抓。他手里举着一杆长枪,一动不动,正凝神盯着河面,看上去就像是一座雕像。
  忽然间,李从璟手中长枪闪电般插进水里,然后李绍城就看到他提起长枪,枪尖上钉着一条不大不小的鱼,尾巴还在不停弹动。
  李从璟哈哈一笑,转过身,看到李绍城就在河边。大步走向李绍城,李从璟笑道:“你小子有福气,刚睡醒就有鱼吃。”
  李聪明将鱼取下,丢给林英,林英手里还提着一个桶,他将鱼放进桶里,和李从璟一起上了岸。
  李绍城上前看了看,桶里的鱼竟有四五条。
  “大哥真是好兴致,看来我醒得很是时候。”大战之后腹中空空,李绍城颇有食欲。
  李从璟在河边坐下,李绍城将军靴递给他,李从璟一边擦脚一边说道:“这一战打得不错,三千打赢了一万二,痛快。可惜,就是没看到戴思远。”
  李绍城正准备说什,李正策马而来,滚落马鞍后他向李从璟和李绍城行了礼,道:“末将奉命追杀梁军,现回来复命。”
  “昨夜后部梁军溃逃,我让李正和丁茂领着千人追杀出去。”李从璟跟李绍城解释了一句,问李正:“战果如何?”
  李正颇为兴奋,嘿嘿笑道:“斩获不多,不过依靠军帅的意思,驱散了梁军。梁军逃到孟州去的,能有三千人就不错了!”
  “做的不错,下去休息吧。”李从璟很高兴。
  李绍城和李从璟一起走回军营,在路上沉吟道:“戴思远领着三千人逃回孟州,倒也是个麻烦。”
  李从璟看了他一眼,指着自己的鼻子很认真地问道:“你觉得我像个白痴吗?”
  李绍城一怔,不解道:“大哥此话何意?”
  李从璟阴阴一笑,“我既然知道从这里溃散的梁军会就近逃到孟州,和河阳军合兵一处,是个麻烦,那我又怎么可能让这个局面真的出现?”
  第107章 云波诡谲
  孟州。
  前些时候,治府在孟州的河阳节度使朱铨周,为救援怀州领河阳军五千出征,本以为节度使大人亲自出马,会将入境的那股唐军逐出境外,但没想到世事无常,河阳军兵败怀州城下,节度使朱铨周本人,也饮恨在那块对孟州人来说还比较陌生的地方。
  朱铨周战死之后,河阳军上下一片慷慨复仇之声,留守孟州的五个指挥使,都嚷嚷着要打到怀州去,将李从璟那小儿活捉了来凌迟处死。这种呼声一直持续了一个月,却不见大军行动,不知情的人固然不知情,知情人却没空去对不知情的人解释这些。
  孟州是块肥地,朱铨周死后,河阳军虽然只剩下不到三千人,但底子和番号仍在,国不可一日无君,家不可一日无主,谁来接替朱铨周的位置,成了最大的问题。
  依照常理,节度使死则副使替,副使死则都指挥使替,以此类推。
  但问题就在河阳军高级将领都死在了怀州,现在留在孟州的,没一个人能主持大局。况且这种书面的替代秩序,在现在早已经不管用,谁在军中有话语权有威信,谁才能接替节度使。可惜,五个指挥使和一个都虞候,意见不一,谁也不服谁,谁也不足以让别人服他,一时间硬是没弄出个结果来。
  这里面涉及到的利益纠葛,和派系斗争,恐怕只有置身其中的人才能清楚。
  转机发生在不久前,朝廷派了戴思远领两万大军出征怀州,皇帝朱友贞给孟州下的指令很明确,戴思远兼任河阳节度使。
  这本是君命,可让一个外人来做一把手,却是河阳军上到都虞候,下到士卒都不乐意的,所以几个实权将领一合计,准备一致对外。
  眼看戴思远就要领大军到孟州,河阳军也和戴思远的斥候取得了联系,但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出事了。
  河阳军五个指挥使,一天之内忽然死了两个。
  这两个暴毙的指挥使,都是死在家中,一个被削掉了脑袋,一个被割破了咽喉。大战之前发生这种事,立即引动了各方震动,包括孟州刺史,这位并没有什么军权的地方行政长官,都赶到了案发现场。
  朱府。
  指挥使朱茂财死在床上,和他一起死的,还有他的小妾,两具白花花的身子,赤裸躺在床上,血染红了棉被。
  朱茂财是朱铨周的侄子,虽说没什么才能,但和朱铨周极为亲近,朱铨周死后,他继任节度使的呼声颇高。但此时,他的尸体直挺挺躺在床上,咽喉处的伤口不大不小,刚好致命,瞪大的双眼充满恐惧,仿佛死前看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东西。
  一屋子围满了人,有人站着,有人坐着,有人怒骂有人不平,还有几个女眷在不停哭泣,乱糟糟一团。
  “好了!”都虞候罗大明恼火的一拍桌子,“都别嚷嚷了,乱成一锅粥成什么样子?当务之急,是赶紧查出是谁害死了朱指挥使,好为他报仇!刺史大人,你觉得呢?”
  刺史李有财摸着下巴上的胡须,对罗大明的态度不太感冒,不咸不淡道:“都虞候说的是,朱指挥使死了,凶手自然要揪出来。”
  罗大明是个火爆脾气,否则他也不会率先发火,听见李有财不清不楚的语气,他更为恼怒,“问题是怎么查!我罗大明是个粗人,这种事情做不来,但这些事却是你衙门该管的事!”
  李有财端起桌上的茶碗喝了口茶,冷笑一声,“查?怎么查,刚才问过了,根本没人见过凶手长什么模样!昨夜更没听见什么动静,今儿一大早,是丫鬟发现了朱茂财。”
  “那就把丫鬟找过来再问,她要再敢说不知道,就一刀砍了她,看她还敢说不清楚!”罗大明火大不是没有道理的,他是都虞候,本来是最有希望继承节度使的人,但这样的事发生,他要是不能妥善解决,作为现在河阳军官位最高的人,肯定威信大减。
  “这凶手还没查出来,怎么着,都虞候就打算灭口了?”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要不要把这府上所有人都杀了,再把我等也杀了,都虞候就如意了?”
  罗大明看向说话的人,拍案而起,指着对方的鼻子大骂道:“陈青林,你他娘的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被人指着鼻子骂,陈青林也大怒站起身,吼道:“在座的人,谁不知道什么意思?军中将士都服朱指挥使,本来是要推举他为节度使的,是你姓罗的一直从中作梗,你什么心思,大伙儿谁不知道,你不就惦记着节度使的位置,想自己坐上去吗?之前军中只有朱指挥使最有威信,现在他死了,受益最大的当然是你姓罗的!”
  “操你妈的陈青林!”罗大明怒不可遏,两步冲到陈青林面前,一拳轰在他脸上,将他轰出去,“敢污蔑老子,你他娘的活腻歪了!?”
  军中汉子谁受得了这个亏,陈青林起身之后,一把拔出刀,怒吼着挥向罗大明,“罗大明,老子今天杀了你,为朱指挥使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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