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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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杀!”
  第19章 何冲
  暴起一声大喝,如沉寂的夜空骤起炸雷。
  这声喊杀令,并不是从何冲嘴里发出,而是李从璟吼出来的!
  何冲大惊失色。
  张小午等李从璟亲卫,横刀随声出鞘,在半空中滑过一道惊心动魄的弧线,纷纷斩向身旁的何冲亲兵!
  他们只比何冲亲卫们拔刀的速度快了一线,但是一线之差,就是生死之隔。从马直刀挥斩到何冲亲卫眼前时,他们才刚拔出刀来,这一瞬,他们错愕恐惧的表情凝固在脸上。
  何冲的亲兵队正大呼一声:“不好!”
  生死之间,这位队正竟然不惜抬起左臂挡在身前,去迎接迎面斩来的横刀——失去一只手,总比失去一条性命要来得值。
  “死!”张小午大喝一声,一身悍勇之气在这一刻尽数爆发,一刀狠狠斩在对方手臂上!
  何冲的亲兵队正张大嘴,惨叫声还未来得及发出,张小午的横刀在切断他的手臂之后,刀锋顺势又斩进了他的脖子,将他的脑袋削了下来。他那声惨叫,只能随着头颅滚落到冰冷的街道上,再没有发出的机会。
  而他刀,已经到了张小午脖颈前。若是张小午方才没有斩落他的头颅,那么此刻死于非命的,就是张小午!
  战马还在向前奔驰,但是这位队正的无头尸身,已经掉落马背。
  地狱之门轰然洞开,恶鬼出阎门,判官笔悄然落在新的扉页上,大笔挥下,又是一连串的姓名被抹去。修罗索命的黑气,撕裂空间,以狰狞的面孔,撞进这些战士的眉心!
  从马直在这一刻,就是何冲这些亲卫的灵魂摆渡人。
  从马直手起刀落,身边就有头颅高高飞起,鲜血之花是这些何冲亲卫生命之中,最后看到的美丽色彩。一线之差,从马直拔刀只快了那么一瞬,但是这一瞬间,对分出生死之别来说,已是足够。
  但一刀毙敌的始终只在少数,更多的是从马直和魏博军厮杀在一起,张小午在一刀得手之后,就被一位魏博军扑下马,两人就在街道上扭打厮杀起来。
  “李从璟,我杀了你!”何冲嘶声咆哮道,他怎么都没想到,李从璟竟然也和他打得同样的主意,而且偏偏还抢在他前面动手了。他反应快,挡下李从璟一刀,顺势就抱着李从璟滚下马。
  何冲合身扑过来,李从璟避闪不及,但做出一些应对的时间却是有。他一手挽住何冲的脖子,一手托着何冲握刀的手,不让他趁机伤到自己。落地时,李从璟轻喝一声,脚底生根,借势一个抱摔,将何冲重重砸在地上。
  李从璟的攻势,向来是得势不饶人,一旦让他一击出手,后续招式便如排山倒海,绵延不绝,绝不给对手喘息和还手的机会。当下,李从璟摔倒何冲时,手已经塔上何冲的手腕,狠狠一扭!
  “啊!”何冲惨呼一声,长刀就丢落在地面上。但他好歹也不是寻常角色,没让李从璟顺势将他手腕掰断,身子已经爬起来。
  “哪里走!”何冲爬起身就想拉开距离,李从璟哪里会让他得逞,右脚垫布上前,膝盖狠狠撞在何冲胸口上。
  何冲闷哼一声,身子向后倒去,同时不忘挥拳摆向李从璟,不让李从璟追击。李从璟却不惧何冲的摆拳,进步再进步,直接攻入何冲中线,扯住何冲倒退的身体,右肘狠狠击过去,又是一手狠狠撞在何冲脸上!
  何冲脑袋一歪喷出一口鲜血,却在紧要关头一脚踹在李从璟胸口,成功将距离拉开。就势在地上一滚,何冲捡起长刀,心中已是震惊不已。
  从心理上说,虽然李从璟前番曾在魏州城外斩杀张朗,但何冲当时正在阵中,并未见到那一幕,事后何冲也认为李从璟不过是运气好些罢了,他自认为换做他自己,同样可以斩下张朗的人头。
  但是经过方才一轮交锋,何冲才意识到自己可能错了,李从璟的攻势不仅快,而且极为凶狠,那力道和招式衔接,简直不让于他见识过的任何一位武将。
  但何冲并未打算就此认输,相反,他凶性已在李从璟的连攻之下,被彻底激发出来,这下长刀在手,更是热血如浪冲击着心头,竟是主动迎向李从璟:“李从璟,纳命来!”
  “有本事你就来取!”李从璟横刀在手,冷哼一声,大步上前,挥刀连斩。
  两位指挥使,这便战作一团。
  何冲不愧是被吴靖忠看重,派来对付李从璟的人,一身本事根本不是寻常指挥使可比——李从璟在魏州城外杀穿乱军,吴靖忠是亲眼看到的,李从璟实力如何,他自然清楚,若是派个寻常角色过来,跟送死有何区别?
  作为军中悍将,何冲的打法简单直接而且暴力,都是寻求最有效的杀伤方式,而这种军中搏杀术,在何冲手里演绎出来,就更是凶残,简直招招要人命。李从璟只要稍有不慎,露出一线空挡,便会被何冲以一击毙命,最不济也是重创!
  刀光闪闪,如鬼影一般莫测,更如蛇信一般恶毒。
  但李从璟置身在这刀光中,却跟闲庭漫步一般,不仅脚步稳健,身法更是没有丝毫慌乱。他目光沉静,沉静得如同一望无垠的田野、如方圆千里的原始森林,虽大风来袭,亦是没有半分动摇。
  李从璟眼眸中映出刀光剑影,映出杀气凛然的何冲,但眸底的色彩,却是古波不惊。黑暗中,这双眼眸,深邃得如同看不见底的深渊。
  越打,何冲越心惊。
  因为他那些要过无数人命的至刚招式,到了李从璟面前,还未发挥出威力,便被李从璟化于无形。而李从璟每挥出一刀,他却要拼尽全力,用全副精神,才能勉强应付。
  何冲满头大汗,暗自咬牙,而李从璟自始至终,都面淡如风。
  “这不可能!”这是何冲内心唯一的念头,李从璟没理由会这么厉害,他怎么能这么厉害?他怎么可以这么厉害?
  忽然,李从璟低喝一声,格挡开何冲长刀时手腕一转,同时一脚踹出,正中何冲膝盖!
  何冲心道一声不妙,但是身子已经跪倒下去,而李从璟一刀已尽在眼前。
  何冲举刀格挡,但他身子本在下坠之势,力没有支点,哪里承受得住李从璟全力一击?
  两刀相交,擦出一串火星。
  李从璟的横刀压下何冲的长刀,刀锋攻势不减,从他左肩滑到胸腹,寒透的锋刃,撕开了何冲的锁子甲,在何冲面前撕开一大条口子,鲜血顿时奔涌出来!
  “不!”何冲嘶吼一声,犹是不可置信。这一下,已经让他受伤不轻。
  李从璟没理会何冲的叫喊,一脚将何冲踹倒,跟着一刀斩下!
  何冲拼命发出一声低喝,用尽全力挡开李从璟的横刀,身子跟着一股溜儿爬起。长刀掷出,脚下生风,何冲竟然转身就跑!
  只因他刚才已经看到,他的亲卫,已经被从马直尽数斩杀!
  李从璟眉眼下沉,就要飞刀将何冲钉杀,但让李从璟哭笑不得的是,何冲竟然开始施展蛇形走位,左右飘忽!
  李从璟当然不会让何冲跑了,他已受重伤,哪里还能跑得快,当下李从璟就抬脚跟上去。
  何冲似乎也知道自己跑不掉,急中生智之下,竟然一脚踹开街边一座民宅院门,跑进屋里!
  一看战火极有可能蔓延到平民身上,李从璟心头一阵冒火,暗骂一声“混蛋”,忙不迭跟进去。
  李从璟进院门,只见院内房门已然洞开,李从璟连忙跟进去,人还没进屋,就听到两声惨呼,一阵乒乓作响,接着是小女孩的哭声响起。
  李从璟进门,就着月色,就看到何冲竟然挟持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孩童在身前,正一脸戒备看着李从璟,眼中充满怨恨。见李从璟进来,何冲怒吼道:“退出去!”
  有一对年轻夫妇,应该是小女孩的父母,女人已经捂着肚子卷缩在地上,看样子是已经吃了亏;男人想抢人,正被何冲一脚踹倒撞在柜角,身子软倒下去。
  眼见这一幕,李从璟眼中烧起怒火。
  但他没有丝毫犹豫,盯着何冲,一步步退出房间,退到院子内。
  房间里没有第二个出口,何冲想走,还得出来。
  何冲手持一把短刀,格在小女孩胸前,恶狠狠盯着李从璟,全然不顾小女孩的哭喊。小女孩娇小的身躯,被何冲紧紧固着,像是风中飘零的蒲公英,分外可怜和无助。
  李从璟的眼神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何冲,他冷冷道:“何冲,你该不会以为,凭着一个与我非亲非故的小女孩,就能让我束手束脚吧?”
  何冲满嘴鲜血,他盯着李从璟,恨不得用眼神就将李从璟碎尸万段,“李从璟,你好狠,你竟然想要我的命?!”
  李从璟冷笑:“只准你杀我,便不准我杀你?你以为我是什么人,善男信女么?自作孽,不可活,你要找死,我便成全你!”
  何冲胸口的巨大伤口还在往外渗血,强忍住疼痛,何冲咬牙道:“别说得那么大义凛然!今夜你是赢了不错,但若不是蒙三叛变,你怎么可能洞悉我的计划?要不是这个蠢货,置故国于不顾,狼心狗肺胆小怕事,今日站在我这个位置的,就是你李从璟,而不是我何冲!”
  最后一句,何冲几乎是吼出来,看得出来,他极度不甘心。
  “你当真以为,是蒙三告发,我才洞悉你的阴谋?”李从璟嗤笑道,“蒙三在被俘虏后,一直对我破口大骂,颇有敌意,因此你找上他,觉得他会为你所用。但从他骂我,到受你之命算计我,向我假意投诚时,这期间不过间隔几个时辰,这个转变你不觉得太突兀了些?”
  何冲愣了愣。
  李从璟不给何冲喘息的机会,继续打击他的心理防线,道:“你去共城大牢,行迹确实隐蔽,我当然没有监视你,也不可能监视你。但在蒙三向我投诚之后,我心有警觉,便找上共城主簿,请他帮我彻查大牢,果然就查到你曾去大牢的信息。如此之后我再找上蒙三,你觉得蒙三如果想活命,还有什么不坦白的理由?”
  “所以,问题不是蒙三叛变,也不是他心中没有故国,而是对于我而言,只需要一丝一毫的警兆,我就不会大意忽略。”李从璟的话落在何冲耳中,充满嘲讽意味,“你的诡计,被我看破了。”
  何冲恼羞成怒,眼下他怎么会承认,他在智商谋略上输给了李从璟?他吼叫道:“我不信!李从璟,你休想信口雌黄,蒙骗于我!”
  李从璟见心理攻势有效,便没有急着动手,哂笑一声,继续道:“何冲,你太看得起你自己了。你也不想想,此时此刻,我骗你何用?我不过是让你死得明白些罢了。”
  李从璟笑得愈发让何冲觉得刺眼,他又道:“我之所以带你去镇治,就是为了要在路上杀你,要不然你以为我为何偏偏选择这个时候去镇治?我杀你,就是要借你的人头告诉吴靖忠,更告诉世人,凡是敢对我李从璟下手的人,我李从璟绝对不会有所顾忌,更不会手下留情,我一定会原样杀回去!”
  “你……”何冲已经说不出话来。
  说到这里,李从璟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道:“忘了告诉你,其实你真的看错了蒙三。蒙三之所以对我破口大骂,其实不过是想吸引我的注意力,让我关注他而已,好让他有投靠的机会!你难道不知道,这些年来,已经有越来越多梁军愿意投降过来?”
  何冲拿刀指向李从璟,跳脚破口大骂:“李从璟,你这个王八蛋……”
  就在这时,李从璟忽然动了。
  毫无预兆,却动若狡兔,快于猎豹。
  何冲意识到不好,立即反应过来,一把将小女孩丢向李从璟,同时挥动短刀跟着杀出。
  但李从璟早有预谋,他进攻,是因为方才那一瞬何冲已经情绪崩溃,所以他对何冲的行动,做足了充分应对准备。
  错步,矮身,避闪,伸手,出刀。
  横刀入体。
  何冲的动作停止,身体也僵直,他的短刀,还在半空,离李从璟还有两寸距离。
  但李从璟的横刀,因为比他的短刀长,所以已经刺进了他的胸腔!
  何冲口中狂涌鲜血,目光呆滞的移向自己的胸膛,又看向李从璟。
  李从璟向后伸出的左手,已经将小女孩在半空接住。
  “你……”何冲还想说什么,却已经什么都说不出。
  李从璟抽刀,站起身,静静看着何冲在他面前倒下,倒在他的脚下。
  小女孩被李从璟提在手里,可能是因为方才一瞬间的惊吓,竟然止住了哭。
  小院清冷,皎月如勾。
  下一刻,小女孩惊天的哭泣声再次响起。
  那哭,好像是在哭这个离乱的世道。
  李从璟将小女孩抱进怀里,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轻声道:“别怕,你没事了,别哭了哦。”
  第20章 天下
  黎明的霞光总是这世上最有希望的事物,它在宣告新一天开始的时候,也在告诉所有人,无论你想要什么,你都还有机会。不过这个“所有人”里面,显然不包括死去的人,无论你是死了很久了,还是死在黎明前那一刻。
  淇门易主,城中昨日却没有发生太大的战事,很多百姓打开门,看到街上行走的晋军,都有些失神,他们都还不知道,为何一夜之间他们又回到了晋国的统治之下。
  不过那倒不打紧,跟着谁混不是混,上层争斗只要不把兵祸蔓延到他们身上,他们也就知足。这一日该卖菜的卖菜,该开店的开店,只要能活下去,他们才不管外面的世界如何变迁。
  “死鬼,昨夜三更老娘起来上茅房,却看不到你人,你给老娘说清楚,你是不是又跑去醉香楼鬼混了?!”街边,一个胖妇人揪着一个身板精瘦汉子的耳朵,正在大发雷霆,那汉子想跑,却拗不过那双大手,痛得龇牙咧嘴连连告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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