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得分(1 /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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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校,长久以来作为男人领地外的一块领土,是女人的租界,女人的治外法权领地。在这里,领主是女人,公民是女人。如果问:女人真的在这里收获了权力了吗?想必答案未必令人满意。至少不令英理满意。
  所谓山姥的假皮,美女为躲避灾祸不得不披上九旬老妪的皮囊。那么问题来了,灾祸是什么呢?古早的神话中,是山神、是鬼神、是凶兽。
  在女校里,是什么?
  从女校毕业后的英理在上大学时看到专栏上酒井顺子的小说,初次读完便有强烈的共鸣。小说里将女校这座屹立在平坦男性平原上的孤山世界描绘出来。孤山是个四面体,一面紧紧地贴在大地上,名为社会现实的大地,这是她们扎根的现实世界。而另外叁面异性得分、同性得分、学业得分共同建构女校的评分体系。异性得分,即女性分数,衡量女生的外在是否符合女性气质、女性形象的标准;同性得分,指向的是被女人接受的分数,得到高的异性得分的女人不一定会得到高的同性得分。
  看上去违背常理,却毫不奇怪的是,一位普通的女生若想在女校中生活地好,她不得不只能在两个方面取得高分,在另一个方面维持平均分或更低的分数。而只有家世、容貌、成绩都上流的女子,才能率性地在贵族女子间活着,这个率性自然也包括了叁个方面都是高分的特例。英理在冰花第一次清晰而明楚地认识到阶级的存在,也知道了何为山姥的假皮。
  出色的女性要把自己当作笑料。
  这是英理得到的第一个生存策略。
  如果你在学业上优秀,那就在其他方面表现得笨拙一些吧。独特的闪耀是独属于特定阶层的人的。而男人总要比女人生存的容易。例如迹部景吾。
  偶尔路过冰帝国中部,英理会下意识地去观察站在忍足侑士旁边的男孩。她不得不承认,在一群中二的少年中,那位迹部家的孩子尤其自由,无形中衬托深蓝色头发的男孩拥有超出年龄的不自由。她更多的是羡慕他们,在羡慕中多出一分对母亲的理解。上野慧女士虽很少提及她的成长、求学、恋爱经历,但是她可以想象她的母亲是如何冲破层层的藩篱走到现在。她一贯地冷静、克制、优雅、独身,在她的实验室里她才是主宰,在其他领域,她时常身不由己。
  像她现在羡慕少年们的自由,又不免带着批判审慎的态度。连带这份审慎,去观察网球少年们的训练与比赛。因而得到的这份观察,她由于年龄的局限难免会滋生出一种名为“不爽”的情绪。哪怕这份“不爽朗”的感觉从她开始认识这个世界的规则开始,她便深有体会。
  她不爽她现在所处的环境,她不爽比她处于社会地位上更优越的性别,她不爽无法依靠等价交换原则换取的东西,她不爽她本身。
  她的肉体,她的存在,本身如闷热的梅雨季黏附在肌肤上的水汽。
  高中部一年级时,冰花的家政-技术课程中,英理第一次发现了她所不擅长之物。尽管她用刀具切的包菜丝又细又整齐,她调制的天妇罗包浆严格按照配比,她如做实验一般完成烹饪课的一切步骤,到头来在课业记录上收获一个“缺乏对食物的热爱之心”的b类评价。
  非常的荒诞。
  她自然是去找了技术科教师理论。她询问她的问题出在哪里。这样的荒谬就好比英语教师在英理的论文上批注了“pooruseoflanguage”。她当然不会自负到认为自己完美无缺,但她评定自己的表现绝对不止一个b类。
  现在的她已经不记得彼时那位圆圆脸的技术科老师具体说了什么。只记得最关键的一点,“上野君的操作没有任何问题。但是你忘记给便当做造型了。记住要把我们对所吃食物对象的爱倾注在便当中,力求完美。之后你对你的丈夫、你丈夫的家庭也要如此。”
  英理摇头,觉得荒诞不已。她打来东京后一直吃的是便利店食物,如果要求是快速、便利、果腹,何来造型讲究之说?她用指甲划开店员刚帮忙加热过的咖喱猪排饭,速食便当盒饭在运输途中一盒一盒高高堆砌在一起,再在每一个凌晨搬运至遍布城市的大小便利店中,生活已经如此疲劳,为何还要多此一举的“照顾顾客的心情”?
  此外,谁说要照顾所谓的“你的丈夫”“你的家庭”?她看慧女士就没怎么照顾这个两人小家。就连高中一年级结业典礼后的校园亲子日,忙着为博士生改论文的慧也没有出席。上野慧托了邻家的家庭主妇忍足和美前往东京。与其说是拜托,反倒像和美女士主动请缨。
  “既然侑士在东京,我顺便去一下吧。见见两个孩子。”
  英理的亲子日料理是与忍足和美女士共同完成的。天妇罗炸虾、独家大阪风味的大阪烧、炸猪排。和美女士一边与其他贵妇太太们聊天,聊忍足先生的私立医院事业、营收、季度慈善活动,另一方面耐不住夸赞英理的心,“看,我们英理切的糖渍小萝卜又薄又好看。怎么说,如同蝉翼一般。”
  她若有所思地盯着英理切食材的手法,过了半天才发现英理使用的刀具比起寻常的锻打厨刀更薄更透,比起厨刀倒更像是手术所用的柳叶刀。一种她在她丈夫处经常看到的医疗器械。然而英理刚切完一盘秋葵后便用厨房纸擦试手掌,抬首低声询问是否还需要她的协助。
  和美女士微笑,“当然不用啦。英理,你已经做得很完美了。”她将家庭展示柜上的料理多拿几个放进她今日随身带的便当盒里。出于私心,忍足和美大多拿的是她和英理完成的料理。“待会结束后我们去和侑士见面吧。”
  和美半开玩笑。“侑士可是很期待英理的手艺呢。”
  “哦,是吗?”英理用抹布正在擦拭料理台,她没有什么兴趣,因此不曾抬头。“那他估计会失望。”
  “我觉得我不适合做这些。”她越抹越生气,手下的动作日益焦躁。一类对于她来说很少在特定感觉没有被满足的情况会出现的情绪。她感激和美女士的出席,避免她独自一人在校园亲子日的不合群尴尬,但她却依然很生气。
  “恕我冒昧,和美阿姨。我将来不想过上回去给别人做便当的生活。据我观察,我的母亲哪怕不做便当也能生活得很好。我想成为她那样的人。”
  “哪怕她冷漠、忙碌,抽不出空见我。”她努力回忆母亲难得在家的日子。
  从不化妆、会给自己泡手冲咖啡、打开ipad参加行业会议、不做家务、不会做饭、没有丈夫、可能会有情人,可她生活得很好、很自由。
  她向往母亲的自由。
  因此她失望于她的现状。英理没有对上野慧提及的是,高中一年级结束后的一周,她参与冰花与约翰·霍普金斯大学推出的预备本科生培养计划,只要她能取得综合素质的前两名,她可以连跨两级,直接加入美国大学的本科院校。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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