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玫瑰、梦啊、狮子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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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亭鹤又回到了那一天。
  9岁的男孩和妈妈站在路边等车,这是他在这个国家的最后一天。班上的老师和同学给他举办了欢送会,但他却并不开心。
  男孩回头看办公楼的大门,又看到了那个女人。她正从大堂里快步出来,秋风吹起她的长发,女人用手把头发别到脑后,像是在找人。
  也许再也吃不到她买的草莓白巧冰淇淋了,男孩想。
  接着女人发现了他,快步走过来,摸摸他的头,和他说再见,又上前去拥抱他的母亲。
  母亲和女人说了几句,车就来了。
  男孩坐在车上,扭过身子透过车窗回头看,女人的身影逐渐变得很小,直至消失在视野内。他转回身,忽然想起一个星期前,自己也同样地在坐在车里看到了她。
  不过不一样的是,那时候女人并没有发现自己。她正笑着和另一个男人打招呼,下一秒便伸手接过了男人递来的玫瑰。
  男孩知道玫瑰的含义,童话中的王子也总是送公主一朵玫瑰。
  他坐在车上,望着飞驰而过的街道出神,心里却在想,如果明天一觉醒来能变成大人模样的王子就好了。
  场景总是在这个节点后变得奇怪而扭曲,画面转眼变成了大片大片的白色花海,尽头连接着女人身上纯白的婚纱。女人在台上牵着男人的手,交换挚生承诺,脸上缀满笑意。
  梦会在这里截然而止,睁眼便是无边的黑暗,还有伦敦天上那轮孤独明月。
  纪亭鹤知道,他早已熟悉无比。
  然而今天,梦有了后续。
  他看到男人上前一步搂过女人的腰,低下头去,亲上了女人柔软的唇。女人仰头回应,手臂攀上了男人的脖子。许久,男人才放开了她。
  在女人笑意盈盈的眸子里,他看到了自己的脸。
  纪亭鹤睁眼,唤了一声,似在呓语又似在叹气:
  “林之。”
  -
  纪晏一开始并没有打算让纪亭鹤回国读高中,她的计划是自己回国工作,让纪亭鹤留在英国继续学业。但纪亭鹤不愿,说一个人在英国没意思,也不想离母亲太远。
  “国内的学习进度和强度跟英国完全不一样,我不认为你回国能够适应。”纪晏如此说。
  于是纪亭鹤白天去学校上课,晚上就回来追国内的学习进度,等追上了初升高的课程,又开始提前学习高一的知识点。但他不是天才,也正如纪晏所说,国内的学习难度和强度比英国确实要大得多。每当纪亭鹤被满页的红叉叉打击到的时候,他就会想起那个人,然后拍拍大腿又可以再肝到半夜。
  纪亭鹤也不知道,自己会有这么热爱学习的一天。以前放学只想抱着篮球去球场驰骋,现在放学只想着回家再多刷两张模拟试题。
  最后当他把写着A*的GCSE成绩单和打满红勾的清城第一中学的高一期末模拟卷放到纪晏面前时,纪晏终于点头。
  再后来纪晏联系林之,就完完全全在纪亭鹤的意料之外了。
  本以为能够回国,对自己来说就已经是梦想成真,谁知道,还能住进林之家里。当他看着视讯对面的女人笑着对他说“你妈把你交给我啦”的时候,纪亭鹤差点以为是自己臆想太多出了幻觉。
  纪亭鹤被纪晏独自带大,或许单亲家庭的缘故,他从小对感情格外敏感、又格外珍惜。纪晏因为工作太忙,律所也几乎成为了他第二个家,纪亭鹤虽然总是体谅母亲乖乖听话,但他并不喜欢这个地方。他也知道这群叔叔阿姨虽然对他友善,但其实同样并不那么喜欢他。因为他们每次被纪晏拜托来接他的时候都是脚步匆匆又面无表情。
  除了林之。
  林之是纪晏团队里最小的一个,自从她加入以后,每天接纪亭鹤放学就顺理成章地成了她的固定任务。
  初次见到林之时,纪亭鹤仍如常地开始扮演不惹人烦的小朋友,牢记着妈妈的话:见到男性来接他就喊“叔叔”,见到女性则叫“姨姨”。
  虽然纪亭鹤发现眼前的这位“姨姨”的年纪好像比其他姨姨要小一些,但对方却从来没有纠正过他的称呼。
  慢慢地,纪亭鹤又发现,这位“姨姨”似乎从来没有为放下工作特意出来接他的这件事不耐烦过。甚至她会主动问他今天在学校过得怎么样;会在老师表扬他默写考试满分的时候眉眼弯弯地摸他的头;会听说他和同学闹别扭后偷偷带他去便利店买雪糕。
  林之对纪亭鹤而言,是非常温柔的存在。
  慢慢地,纪亭鹤不再抗拒去律所。寒暑假的时候他趴在妈妈办公室里的小桌上写作业,偶尔会抬头偷看玻璃墙外的林之。林之有时候发现他,有时候没有。但每当她跟他的目光对视,林之都会朝他眨眨眼,露出一个俏皮又可爱的笑。
  从遇见林之开始,到出国前的那段时光,是纪亭鹤至今回想起来都觉得非常愉快又温暖的回忆。
  纪亭鹤是什么时候意识到自己是喜欢林之的呢?是他在移民去英国叁年以后。
  那天下午他偶然地点开了《狮子王》,里面有个场景让他记了很久:长大后的辛巴在丛林里重遇了儿时的玩伴娜娜,它们各自都经历了太多、成长了许多,最后仍然如同儿时一样,在月光下的默默对视,一起在池塘边喝水。
  这个画面配着电影里的那首《Can you feel the love tonight?》,是当时12岁的纪亭鹤对爱情最初的意象。
  皎洁,静谧,不言而喻。
  也是在那个瞬间,他突然想起了林之。
  想起了她柔软的双手、她温柔的笑容、她塞过来的草莓白巧冰淇淋,以及第一次坐在林之的副驾时,在阳光下如金粉般飞舞的尘。
  纪亭鹤意识到,自己对林之或许不是单纯的依赖、不是习惯、而是爱。所以在得知要去英国后,他的第一个念头才会是“以后见不到林之姨姨了”;所以在看到林之接过当时的男友递来的花时,才会让他如此难受。
  尽管意识到这一切的他,那时才12岁。
  也正因为他那时候才12岁,他感觉到自己似乎已经被提前剥夺了和林之在一起的资格。年纪、身份、经历,大把大把的鸿沟横跨在他的面前,而这个距离又是恒定的,无论他怎么奋起直追,他好像
  都没有办法真正匹配上那个人。
  他不是Simba、林之也不是Nala。
  这个认知让纪亭鹤感觉到沮丧,但喜欢林之的念头一旦觉醒,却又止不住地如疯草般生长。
  也是从那天起,林之反复出现在纪亭鹤的梦中,但无论怎样的开头,都会是以她和别人走进婚姻殿堂作为结尾。
  纪亭鹤讨厌这样的梦,却又依赖这样的梦。
  如果说,人注定有什么求而不得的人或事物的话,那林之一定是他迄今为止16年的短暂人生中,祈求过千百次,却仍然无法触及的愿望。
  因此,在得知林之愿意收留自己的那一刻。
  纪亭鹤觉得或许这次,神明终于听到了他的祷愿,给他垂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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