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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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龙床上翻来覆去了一个时辰,祁见钰终于忍不住翻身而起,大声喝道。
  顷刻间,两旁的宫女太监们呼啦啦跪了一地,齐呼万岁。
  就是殿内的烛光,祁见钰用力吐出憋在胸口的郁气,视线漫无目的地在跪在前排的宫女身上梭巡了一圈后,他凝神思忖了片刻,随意点了点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宫女。
  “你留下,其余人都给朕退下。”
  被点中的宫女被这凭空掉下的馅饼砸到,犹如做梦一般。她的容貌只是中人之资,今年已经17岁了,看着年纪尚小,却阴柔漂亮的小皇帝指了她,心下怦怦急跳,受宠若惊又羞涩难当。
  “你过来。”
  皇帝倚靠在玉枕上,姿态危险而慵懒,他的半个身体笼罩在黑暗中,身上的明黄色单衣半开,露出大半青涩单薄的胸膛,一头乌发披散在身下,蜿蜒着流入腰下的薄毯……
  宫女颤巍巍的靠过来,才堪堪挨近了龙床,右手便被一股大力猛然一拽,跌在巨大的龙床上。
  “别动。”耳边传来低沉的警告。
  她颤抖着停下,只觉她的右手似乎被瞬间拉折了,自手肘到肩膀,扭曲成一个怪异的弧度,剧烈的痛楚令她的右手剧颤不已,额上冷汗津津,但在皇帝强大的威压之下,她硬是忍下到口的痛吟,咬紧唇不发一语。
  “真乖,”那只拉折她的手终于松开,他似乎满意的抚上她的脸,冰冷的手粗暴的将她的下巴抬起,紧随其后的是一张同样冰凉的唇,那淡红的唇只在她嘴上轻轻一触,随即便移开。
  “你喜欢朕吗。”那个居高临下的声音道。
  她忍痛弯起一个笑容,“……奴婢喜,喜欢。”
  “那么告诉朕,”祁见铖脸上终于现出符合他年龄的好奇——
  “什么是‘喜欢’。”
  这一夜失眠的,同样还有我们的济王殿下。
  “殿下……我们该回去了。”
  一路尾随他的广威将军薛涛,终是不忍的开口。
  “孤……等了大半夜,”祁见钰没有看他,依然高坐在树上,目光停在远处贴着红囍字的大门上,“他没有出来。”
  薛涛不知自己该如何安慰他,好半晌也只是老调重弹,“殿下……天涯何处无芳草。”
  祁见钰沉默了片刻,“但这世上,只有一个万郎。”
  “再好的人,他若不爱殿下,不会怜惜殿下,倒不如干脆放弃他。殿下的翅膀,不应该被束缚,更不该被一个无心,只想利用殿下的……蛇蝎美人束缚。”
  祁见钰不语。
  “殿下,这不会是第一,不,第二个!日后他还会有正妻,还会有接下去的第三个,第四个……殿下要如何阻止?”薛涛看着济王眼中霎时浮现的隐痛,平静的道, “即便是殿下自己,亦需留下合格的继承人,即便不为您,也要为深宫中为了殿下苦争多年的太后娘娘考虑……”
  “给本王一点时间。”
  良久,祁见钰蓦地翻身落地,不再看那一府鲜艳的红,“我会试着……忘记他。”
  翌日
  万翼从睡梦中醒来,发现怜卿已经重新‘组装’好他的身体,此刻正披着淡紫色的纱衣坐在梳妆镜前细细描眉……
  “公子起来了?”透过铜镜,怜卿头也未回,继续专心的在脸上扑粉。
  万翼“唔”了一声,自若的开始换衣。
  怜卿“啧”了一声,也不知万翼是不把他当男人,还是根本不把自己当女人。
  由于万翼父母俱亡,怜卿怜我也只是小妾,因此梳洗完后万翼依旧该干嘛干嘛,留下两个哀怨的小妾,他照旧入议事堂办公。
  绕过长廊时,他在一株明显弯折的翠竹前停下,宽袖下的五指轻轻一拂,不发一语的转身离开。
  祁见钰此次暗潜回京,只停留了这三日,便如朝露一般,无声无息的消失。
  小皇帝接到济王殿下送来的战报很内伤。
  不带这么无耻的,明明是你一手拉拔了叛军想造反,还悄悄召集了名下的正规军添助力,结果见事迹暴露,立刻倒打一耙,信中一腔热血,大义凛然地自夸召集了名下军队,是为国为民在剿反平乱,他不顾自身安危,在西郡是如何神勇冲杀,整一瞎扯谈。如此便算了,竟又厚着脸皮再提,可是叛军势力太广,他身单力薄,兵力有限,请求皇帝再派送援兵支援。
  祁见铖还能不知,若再派兵,那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但他也不是吃素的,朝堂之上欣慰感动的连连点将,回信中亦是同样满怀热诚,兄弟情深。
  只是这批紧急派送的援兵,不是粮草三番五次被抢被烧,就是行军路线山路十八弯,外加龟爬无数。
  祁见钰也识趣,没玩得太过火,在两人一来一往的频繁通信中,结束了这场赖皮无耻的内乱。当然,援兵们也很巧的在结束内乱的隔天与大部队会合,大家一起回京,论功行赏。
  在济王荣归朝野这日,万翼上朝前走出府门……
  “在下能不能说,相逢即是有缘?”
  熹微晨光之下,花医师提着医箱,顶着一头露水朝他露出不逊朝阳的笑容,“好巧啊,又见面了。”
  第二十五章
  “人生在世,知己难逢。”花应然指天画地,痛陈真情,“这是来自友谊的呼唤。”
  “原来花神医竟是如此情深义重之人。”万翼似笑非笑道。
  花应然痛心疾首,“万郎莫不信我?医者仁心,这一路我都在想,若是失了我,不知万郎日后该如何承受病痛之苦?心忧如焚呐。”
  万翼不疾不徐道,“府上已有医师,花兄多费心了。”
  “哦?”花神医拇指摩挲过红润的下唇,“府上医师多年还未能治愈万郎身上的顽疾,何不让在下一试?好歹在下也薄有虚名。”
  少年眼眸一暗,平静地道,“万翼身子康健,何曾患有顽疾?”
  花应然却是意味深长道,“……当真没有?”
  万翼神情淡淡,目光似有若无的掠过他的脸,“花兄何出此言?”
  花应然一派医者悲天悯人的姿态道,“这便是神医与普通医师的区别,医者父母心,万郎何必存有疑虑,咱们这一路共患难同甘苦,在下为人处事,万郎你定当清楚才是……”说到这,他又打蛇顺棍上,厚着脸皮改了自称,“愚兄与你一见如故,再见倾……咳,交心,或许是前生有缘,便觉万弟好似自家亲兄弟一般,如何忍心眼看着弟弟顽疾在身,而不尽这绵薄之力?至于诊金……自然从优,从优。”
  万翼慢条斯理的拆台,“咦,怎的我记得上次花兄明明曾言‘谁说医者就必须要父母心,即便是亲兄弟,诊金一文钱也都不许少’?”
  “因此才说愚兄对万弟是一见如故,分外着心,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啊。”
  万翼默……
  神医见过,如斯死缠烂打不顾颜面的神医,倒真是第一次见!
  思及花应然一口咬定他患了多年顽疾时的语气,那别有深意的眼神令万翼眼底厉光峥嵘——
  莫非,他已经察觉到什么?
  也好,既然他自动送上门来,他又何须客气,索性将他纳入门下,他倒要就近看看这花神医究竟想玩什么把戏。
  万翼拿定主意,温厚一笑,拱了拱手,“如此,便有劳花兄暂屈寒舍。”
  花应然忙不迭回礼,“自是应当,应当的。”
  万翼遂回身命小厮唤管事来,好生安顿花神医,在背身而过的瞬间,隐约听见花应然在他身后悄然太息,“美貌果真是一种负担……”
  万翼:……??
  由于济王殿下大胜归朝,虽然凯旋之军最快也要在午时之后才到,但早朝的内容,半数都已围绕在济王归来之后的一系列章程安排上打转。
  升官之后,在朝堂上最直观的好处是:离皇帝陛下更近了许多。
  对于‘察言观色揣摩圣意’这一佞臣必备的入门手艺,万翼越发得心应手。
  因此在周遭对济王滔滔不绝的溢美之词中,万翼知趣的保持沉默,虽然小皇帝脸上始终都保持着笑容不变。但他如何不知此刻皇帝面上笑得愈柔,心底忌恨愈深。
  何必上赶着做炮灰?
  ——“万卿,你有何见解?”
  眼看快熬到下朝,一直努力隐藏存在感的万翼冷不防被皇帝点了名。
  “微臣……”万翼暗自咬牙,口中温吞地道,“微臣要说的,便是诸位大人所说,方才诸位大人所言已极尽周全,无有补充。”
  这回答干巴无味,还兼有巴结朝臣之嫌。
  皇帝陛下毫不掩饰的皱了皱眉,明显不满意他的答案,只略一挥手,让万翼退回队列。
  这一下,原本暗自忌恨这万翼不知靠什么手段突然直升上来的官员们,胸中吐出一口浊气,竖子不足为患。
  万翼神情懒懒的归队,无视周遭投来的幸灾乐祸的目光,安心等待下朝。
  当祁见钰以担心扰民为由,将旗下私兵驻守城外,只带着三百亲兵叩开城门之时,万翼正在翰林院内整理书史。
  经筵讲官顾名思义,就是皇帝的御用说书人,每日博览群书,只待皇帝召见,给皇帝进讲诗书文史的。
  虽是虚衔,万翼任职以来也未被召见进讲过,可万翼知那小皇帝心理阴暗,见不得人好,所谓有备无患,升官不难。
  未时刚过,突然从外面传来一阵喧闹。
  底下的翰林学士和庶吉士开始蠢蠢欲动,万翼眼皮也未抬,依然在垂目默背文书。
  “万大人!济王入城了,要不要……出去看看?”
  一盏茶后,众人推举出一个勇士,趁着现在事务还算清闲,小心翼翼地向万翼请话。
  万翼头也没抬,握着书卷的手随意扬了扬,痛快的放行,“去吧,别耽搁太久。”
  “是!”
  “谢谢大人……”
  “多谢大人……”
  直到各种纷沓的杂声渐渐消失,万翼终于移开眼,将手上一直停留在第一页的文书轻轻搁在案上。
  时值仲夏,京城正是‘梅子流酸溅齿牙,芭蕉分绿上窗纱’的好时节。
  济王身后虽仅有三百亲兵,却是人人统一的黑色战甲,银亮的盔甲覆盖住头脸和胸骨关节,即便是胯下的骏马,亦在马首至马腹,黑甲以覆。
  祁见钰与身后众将一般,亦是一身黑甲,仅有头盔边缘的纹路以金丝为底,汇成繁复而古老的祈胜符号。
  他骑着一匹枣红马,当先而行,黑甲红马,肃容无声,竟是羞煞了京城一众阴柔多情的脂粉男儿。
  这支自战火中淬炼的纯阳刚的黑色军队,无声无息的将这纸醉金迷的帝都,劈开一条直通向皇城的路。
  济王还未进朱红的宫门,远远便听到小黄门那拉长着的尖细嗓子,一声声如回音般荡来:“皇上驾到——”
  祁见钰微一蹙眉,盔甲后的眼闪过一丝不耐。
  眼看长长的御撵已经快到了宫门口,祁见钰右手并直,朝后一扬——
  只听重重“唰”地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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