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话-最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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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感受到有人在撞击我的背部。
  我抬头茫然往后一个转身,发现校队的学弟们正兴高采烈的望着我。
  「学长!江可慧她喝掛啦!」是头巾男……我记得他叫廖小杰。
  「勇哥说她不行了!会睡到明年!」是肌肉男……我记得他叫林毛。
  「跟我们喝一杯吧!元旦一起断片!」是高瘦男……我记得他叫郑子涵。
  我愣愣的望着学弟们,发现自己的头脑转动得很迟钝,还发现耳朵也失常了。整个舞池、会场的声音都变成哄哄的回响声,一旁彼此笑闹的人们、相拥讲甜话的情侣、聚在一起的学妹们、挤往直播大萤幕前卡位准备看烟火的人潮,整个场面只剩下哄哄回响。就连学弟们的声音也十分模糊。
  唯一清晰的声音,是罗慕筠的来电铃声
  郑子涵伸出右手在我眼前晃了晃。
  「学长!学长?喂!你没事吧?」
  我看着他的手眼神游移,眾多思绪衝击着我的脑袋,我从来没这么混乱过,也从来没这么清醒过。
  我做了决定。
  「新年快乐……」我没头没脑的丢下了一句,直直往大门口跑去。
  「哇!连张可诚也喝醉啦!!」我背后传来林毛与廖小杰的齐声呼喊。
  但我没有理会。来电玲声,还在响。
  挤开人群衝出会场,随着我踏下体育馆阶梯,背后的吵闹声音逐渐消淡。
  接起电话。
  「是我。」我已经跑到大操场的边缘了。
  放眼望去,市民大道与整个操场一个人也没有。彷彿此时此刻,全世界出门的人们,总是聚在某个地方;有朋友、情人、家人在身边的地方。
  但显然,有一个傢伙例外。
  「嘿!知道我是谁吗?」电话的另一端。
  知道,怎么可能不知道?
  原本罗慕筠line的名称「clouds」在加过好友后已被我改为她的本名。
  「罗慕筠?」
  电话的另一端安静了一阵子。
  我在大操场坐下,试着让自己不再喘气。然后发现手上还抓着可乐娜。
  「哈嘍……可诚。」罗慕筠的声音听起来有一丝迟缓,感觉她打这通电话之前没想太多。但她很快就恢復成惯有的活力腔调。
  「你那边好安静喔!我以为你在人很多的地方呢!你不跨年吗?」
  「我跨啊……不然为何我现在还醒着?我脚都抬起来准备好了呢…」我喝了一口啤酒,乱开玩笑想让自己别太紧绷。
  「哈哈哈……我才在担心你那边会很吵,怕你接不到电话呢……」
  「嘿…算你运气好!不过你在那?没去体育馆?」我故意这么问。
  我不只好奇她在哪里,也想知道……杏郎有没有在她身旁。
  「嗯……我这里挺安静的,没有讨厌的人、讨厌的事、讨厌世界的心情。什么都没有,只有自己。」罗慕筠的声音,很轻。
  「那是……受不了人群才去的地方吗?」我脱口问。
  「哈!还可以,只是现在有点累。」
  语气简短,情绪似乎被自己保留起来的样子。
  我知道她在什么地方了。
  我索性躺下。
  「我现在手上拿着啤酒呢……你那边呢?」
  「没有。但有夜空,有星星,有月亮。」有笑声。
  「有画架吗?」
  「没有。你不是拿走了吗?可诚你喝醉嘍!?」更多的笑声。
  然后场面安静了一下。
  「我今天一直在想。」罗慕筠开口。
  「想什么?」
  「想一些有的没的,像我之前跟你说过的那些。」
  「嗯…没关係!你说说看,我可以听。」我直直的望向夜空。
  「不了……都只是些胡思乱想罢了…我常常这样,自己把自己弄得很累……但我就是没办法。不抽菸之后,我现在更常上来屋顶了。」
  「喔……那边……看得到烟火吗?」我问。
  我记得法文系屋顶应该看不到才对。
  「看不到。」
  果然。
  「这样好吗?」
  「没有关係,这样比较好。」
  又一阵沉默。
  剩下三十多秒了。台北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说来神奇……分隔两地的我们,就这样拿着手机,在电话里一起傻傻地错过烟火秀。
  对现状,我还蛮高兴的。
  「快倒数了……我打给你其实也没什么事,倒是现在心情好多了。谢谢你……每次都听我乱讲话。快去找你的朋友们吧!」电话另一头。
  「你的家人、朋友呢?没有想一起跨年的人?」
  「哈哈……真不巧!通通不在台湾。」
  「嘿!罗慕筠。」我声音平稳。
  「?」
  「我跟你一样。」
  「?」
  「我现在也不想待在任何人身边。」我顿了一下:「电话别掛。」
  我闭上眼睛,屏息听着。
  「好。」电话另一头。
  最后十秒。
  而我只是背贴着操场,手拿着手机。冷冷的天气,一颗星星也没有。
  但我无声的笑着,发自内心。
  珍惜着此刻的这份感觉,活着。
  远方,体育馆一阵巨大的「哇--------!」如海的波浪般传来。
  那股能量之强,连大操场的地板都微微震动着。
  我不为所动。手机,死贴着耳朵。
  感受着另一边的温度、气息。
  享受着,感受着,依赖着,沉浸着。
  体育馆的欢呼声持续,遥远的热情听起来是如此的清晰。
  「新年快乐。」我说。
  然后等待。
  「新年快乐。」电话另一头。
  如银铃般的悦耳嗓音,这世界挺美好的。
  「新年新希望?」我问。
  「舞台剧公演顺利!天主保佑……」
  「还有吗?」
  「女舍别再出状况了!」
  「再一个?」
  「嗯……学妹们啦啦队比赛进前四强?」罗慕筠开始大笑。
  「哈哈哈!你真的是系会长馁!不留点愿望给自己吗?再给你一次扣达。」
  罗慕筠安静了一下。
  「我……我希望,今天晚上是我最后一次上屋顶了。」
  「喔?」真是个奇怪的愿望。
  「我发现……这里是个我逃避鸟事情以及坏心情的好地方,但习惯之后,我就离不开这里了。我能戒菸,但却戒不掉这里,这样不行……」
  她讲着,我听着,听她讲完。
  「我啊……我啊…从来就不是个轻易服输的人,无论什么样的事情,我下定了决心就一定要办到。不会有藉口,也不会有眼泪,我一直都是这样过来的。现在,我要跟这个地方道别了……希望,从今天开始,我可以更勇敢一些。」
  「你已经很勇敢了。」我不知为何这样说。
  「哈……可诚,谢谢你的体贴。我很高兴我有打这通电话,效果意外的好……还让你成为我新年新希望的见证人。」我感受着电话另一端的真心诚意。
  「好说、好说!缘份、缘份!」我傻笑。
  「嗯……你呢?有什么愿望没有?」
  「把吉他练好、交到女朋友。」
  「企图心很强喔!再许一个!」
  我安静了一下。
  抓紧手机。
  「在喜欢的女生面前,唱歌给她听。」我放下啤酒,握紧胸前的十字架。
  -
  欢乐的跨年之后,马上就是期末考了。
  在这场考试之中,张枫跟木桐杉皆展现了他们的从容;平常虽都没怎么念书,可他们的成绩皆出色得惊人,而杜子凌则彻底没有在管成绩的。
  「大不了再延毕一年,眾爱卿莫急莫慌莫害怕。」
  大概就是这种态度,我发现他是真的处在一种对未来毫不在乎的生活境界;若说他这种生活哲学的核心是什么,大概就是对当下的专注与讲究吧?他跨年舞会与热舞社的表演影片在网路上正被疯传,「百变王子」被叫得更响了。
  而我似乎也被这阵子的忙碌拖累了学校,没充足的时间准备导致平均分数明显下降。但无论如何,考完试,就是寒假了。爽!
  这个寒假是我第一个除了过年几天以外都待在台北的寒假,此刻校园已随着回老家过年的节奏,逐渐冷清起来,而体育馆,气势正烈。对于校队而言,没有寒假这东西。
  我们战绩出色,球队里瀰漫着衝击总冠军的狂热气氛。
  「各位!在这场大赛里面,我们不是湘北队!是海南队!」木桐杉每次在练球前总是会来段精神喊话。
  「没错!常胜!我们是王者海南!」这是勇哥的最后一个赛季了。
  「你们是指漫画里最后全国赛拿第二名的海南队吗?」眼镜妹插嘴。
  「这不重要啦!重点是!我们是,强队!」木桐杉强调。
  「强队!!」所有校队球员齐声大喊,我也在一旁跟着鼓掌。
  然后开始练球。
  就在球鞋摩擦地板声音回盪之间,江可慧拍了一下我的肩。
  我低头看她。她跨年那晚似乎断片了,完全不记得发生什么事。
  只见她笑嘻嘻的朝体育馆门口点点下巴。
  「外找。」
  「嘿……」我喘着气跑到门口。
  罗慕筠穿着外套,围着围巾。从围巾上缘,能看见上扬的嘴角。
  「抱歉练球到一半找你出来啊!希望没影响到你!」
  「不会,目前还在折返跑而已,谢谢你将伴练球童从手机里拯救出来。」
  她笑了一下。
  「我要出国过年了,经过体育馆,想说来看一下。」
  跨年那晚,在我手机没电之前我们聊了许久,罗慕筠讲着他们舞台剧排练对剧本的趣事,而我则分享这阵子在校队当球经的心得,气氛是如此的轻松自在,犹如我也同在f栋的屋顶而我正在做画般。似乎可乐娜功不可没。
  现在,她居然会来体育馆……探班?
  我可不蠢,回c-803之后一定要郑重宣佈这项大进展。
  「喔?我以为你是台北人。」
  「我是啊……不过我家人现在都在国外。」体育馆外很冷,罗慕筠说着说着,前踏了一步。
  离我近了一点。
  「你家就你一个?没有兄弟姐妹?」我问。
  「还有一个姐姐,不过就我在台湾而已。」
  这倒是第一次听说。
  「喔!?那你怎么会来台湾读书?」我脱口。
  没有回应。
  原本好好的气氛冷了几分。
  「这是我的选择。」罗垂下眼神一语带过,没继续说下去的意思。
  我有点慌了手脚。
  「哈哈…跟家人在一起,假期总是过得特别快呢!」
  「对呀!」她的笑容又回来了。
  「放假时打算做什么?」我问。
  「陪陪家人,一起到几个地方玩,休息一下充充电。开学后又要忙了,四月就要公演……之后还得为儿童夏令营筹备跑来跑去。」她说完一脸疲倦。
  「嘿……需要帮忙吗?」
  「?」
  「我不知道我能帮什么忙,虽然我没带过小孩、不会演戏,但如果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别客气。」
  我记得张枫曾提到过:「机会分两种,一种是自己创造的,另一种是自己送上门来的,而真正厉害的人,会运用所有送上门的东西,创造出机会。」
  我不想成为什么厉害的人,我只想当罗慕筠的男朋友。如果需要成为工具人才能追到罗慕筠,那我可以当工具人;好好当、卖力当,致死不渝。
  一阵风吹过,罗慕筠抓紧厚外套。
  又往前站了一步。
  她看着我。
  「谢谢你,可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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