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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家文很快在英国这里有了稳定的工作,延续之前他在亚洲市场的经验,帮助这里的一个独立品牌展开更大的商机,开始上下班的生活。
  他同样在早上呼唤我起床,我们一块洗漱、用早餐,不过他的公司和我的在不同区,不顺路,出门之后我们各开一台车去工作,然后晚上再各自回来。
  由于我的工时比较长,通常到家时,余家文也差不多弄好晚饭,能够一起吃饭,之后一起看影片、一起聊天,或者我继续工作、他去做自己的事情。
  对我而言,生活和之前没有太大的差异。
  对他来说好像也是。
  有时忙到一个段落,看见他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看书,或者围着围裙做家事,那种感觉很奇妙,就算已经过了好几个月,仍然会偶尔陷入恍惚,他这样的模样和初识时没有变化太多,来到伦敦之后,我总会想像他是不是和之前一样,经常做饭、耽溺于阅读,边放轻柔的老歌边做家事,现在这些不是想像,他真实在我眼前,还是老样子。
  除却成为情人,会做一些亲密的事情,他依然是那个原来的他,可我好像并不是原来的我。
  每每思考到这,总是逼自己立即停下,我已拥有最理想的生活,有我热爱的工作,有我深爱的他,不应该有什么不满足。
  **
  进入隆冬,正是最忙的时候,连续好几周都工作到很晚,回到家只是继续工作,或者随便洗个澡就睡下,有时甚至无法回家,只能在工作的地方稍微瞇一下,偶而分神传个讯息和余家文交代去向,说一说想念,又继续赶工。
  全部的成品送到秀场去之后,终于能够松一口气,可以休息一天,走出办公室时天刚亮,驾车回家,一打开门就闻到咖啡的香气,余家文刚起床,正在准备早餐。
  看见我回来,他温温笑着,「回来了。」
  「嗯。」我怔怔地看着他。
  他站在餐桌旁,手上拿着咖啡壶,身形硕长,精神很好的样子,我脱下大衣,随意扔在一边,走过去抱住他,狠狠地,紧紧地收紧手臂。他也不管那杯冲到一半的咖啡,立即放下咖啡壶抱住我。
  似乎察觉我的低落,他低头吻了一下我的额头,低声问:「怎么了?」
  「我想你。」我说。
  他轻笑一声,抬手揉我的头发,「忙完这一阵子就好了。」
  听见他的话,我却忍不住开始哭,憋闷许久的泪水涌出,沾湿了他的衣领。
  余家文有些慌张地拍拍我的背,把我抱得更紧,「是不是太累了?」
  是因为太寂寞了。
  但我说不出口,在他怀里哭起来。
  他不喜欢我哭,我明白,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也知道自己都四十多岁了只会哭,实在不像样。
  但面对他,我似乎总只能哭,我们之间好像只有他才能够跨越阻碍。
  他拍着我的背,没说话,等我情绪稍缓了,他去弄一杯温牛奶给我。
  「好一些了吗?」
  「嗯。」我用充满鼻音的声音回了他。
  温热柔软的嘴唇印在我的脸颊上,我直视他的眼睛,他没有移开,瞳孔里是我的倒影,坚定而关怀的眼神落在我身上。
  我去吻他的嘴,忍不住又哭。
  他顺从地张开嘴,这个吻都是牛奶的臭味,但是在我的手伸进他的衣服下襬时,他捉住我的手腕,放在嘴边吻了一口:「等你情绪好一点,嗯?」
  我想把手抽回来,但他不放,于是只能吻他,眼泪怎样也无法停下。
  一吻方休,我低头抵着他的胸口,艰难开口:「余家文,我们是不是分开比较好?」如果、如果我们总是这样,我觉得自己将来一定会做出错事。
  他身体一僵,然后放开我的手,但是没有回我这句话,沉默在我们之前漫延。
  这股沉默好像十多年前我取得能申请伦敦学校的奖学金,第一个告诉他,问他要不要一起来的时候,以及那往后无数次我问他要不要来伦敦一样。
  慌乱的感觉抓住我的心脏,我抓着他的领子,「你说一点话……」
  他两手握着我的肩膀,稳住我颤抖的身躯,声音相当沙哑地说:「如果……你觉得分开比较好的话。」
  听他这样说,我的眼泪不听使唤地一直流下。
  余家文沉默地用手去抹掉我的眼泪,不再说话。
  可能因为太累,又情绪激动,我哭到瘫软,被他抱进卧室、放在床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睡过去。
  醒来时,天已经暗了,我起身下床,听见他在客厅小声地讲电话,不知道电话另一头是谁,他的声音听起来带着些微怒气,「我的事情就算了,你把他的行踪也透露,都不过问,算什么东西?」
  我走出卧室,想去厨房倒水喝,他站在客厅中央来回踱步,看见我立即收住声音,「以后别再打来。」然后就按掉电话。
  他把手机随意搁在柜子上,走过来我身边,温声问:「睡得还好?会不会饿?」已经看不见方才那生气的样子。
  我摇摇头,「不饿。」
  他牵住我的手,低声道:「你一天都在睡,不能不吃点东西。」
  厚实的大掌包覆在手上,带着暖意,但我挣开,低声又讲一次,「我说我不饿。」这是我们在一起之后,我第一次拒绝他的照顾。
  他的手就这样停在拉住我的样子,脸上表情怔怔的,然后叹一口气,过来抱住我。这一次我没挣脱,刚睡醒身体还有些没力气,但也只是让他抱着。
  抱了许久,我听见他深吸一口气,开口道:「如果你受不了我的话,我明天开始去酒店,另外找房子住,但是你不能不照顾自己。」
  我愣住,他低声又解释:「你不要太有压力,我来英国不全是为了你,是本来就有这样的打算,相处不下去,不是你的问题,是我……」停了半晌,他用近乎嘶哑的声音继续说:「分开后,我们还是朋友的,在英国见面也方便,你随时还是能来找我。」
  我感觉自己的心好像被拧住那样疼痛,被余家文那细细秘密的爱情网住收起,挣扎不得。
  什么也做不了。
  不管我做什么都没有用。
  我真的、真的好恨他这样。
  我靠在他怀里,眼泪又冒出来,他把我抱得更紧,不断和我说话,「别哭……没事啊……之后会好好的……」
  之后也不会变好!我脑袋一片纷乱,不知道要从何说起,张了张口,衝动道:「你为什么……为什么不开口留我?」
  这个话一出口,我的情绪张狂地翻腾起来。
  原来早在十多年前,我决定要出国、而他告诉我他会留在台湾开始,我就想问他这句话。
  但一直到这时候我才晓得,他的不挽留,伤我有多深。
  他像是没有料到我会问这样的问题,一脸诧异,我又说:「和你一起我好高兴,可是不是你并不高兴?我感觉、感觉……有没有我在身边对你没有差别,你同样一个人生活着,不需要我,你爱着我,但是永远将我拒于门外……」
  我第一次见到他露出这么慌张的表情,他捧住我的脸,用拇指抹去眼泪,唤着我的名字:「若瑋、若瑋、不是这样……」
  我瞪着他,感到生气:「我就是感觉到这样了!」
  他闭上嘴,又沉默了,我感到灰心,用袖子擦掉眼泪,想挣脱他的拥抱回房间时,他突然倾身吻了我一下,我停下动作,看着他。
  只见他犹疑很久,才道:「我不是不留你,我知道你看重我,我一开口你势必会留下,但是那会阻碍了你,我希望你快乐而自由。」微微皱着眉头,好像在极力忍耐,或者试图保持冷静一样,抿着嘴盯着我。
  「那是……那是你自以为……」我说,眼泪一阵涌出,更感到一阵心慌,他现在的表情我看不明白,感觉有什么正在失控。
  他怔怔看着我,突然大力将我扯进他的怀里,让我的脸埋在他的胸膛前,低沉而沙哑地声音透过胸膛的震动传达到我耳中,压抑道:「我怎么会不想留你?」
  「你说你要来英国的时候、说要结婚的时候、说要分开的时候,我每一次都想留你!」他说话的速度很快,激动而大声,好像收不住,「但是我又能怎么样?我不想你为我不能追求梦想、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孤孤单单的,想要你过得很好,但是我来这里又能维持多久?」
  「你以为我就不嫉妒威尔?那天你站在他身边,对他笑得这样灿烂,你青春最好的模样他有了,却又不珍惜,让你痛苦到来找我,早知道会如此……」
  他哑着声音,激动的语气突然弱下,抓着我的手隐隐失了力道,「……我能有什么办法?从你结婚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什么办法都没有……你要去爱别人,去别的人身边,去我无法到达的地方,我都毫无办法,要是扯着你说不行,那又能怎样?」
  毫无组织、语无伦次地,他一边说一边急切地亲吻我的额头,声音逐渐带着哽咽,像是隐忍很长时间,连他从不肯承认的来过我的婚礼都说出来了。
  「我……」他还要继续说,我抬头去看他,对上视线,他马上住嘴不说了。
  「所以,」我瞪着他,感到浓厚的愤怒和挫折蒙蔽了脑袋,「你根本就在等我提分手是不是?」
  「我想要我的未来一直有你,不是你好像过客一样,偶而来参与。」我说,「也不是你把我推给其他人,偷偷摸摸地看着,以为我不管在谁那里都会比在你这里好过!」
  他张了张嘴,好像要辩解,我没有给他机会,挣脱他的怀抱,怒气冲冲地朝他吼道:「余家文,你对我没有信心,你随时在等我抽身,是不是?你是不是在我结婚的时候想,刘若瑋果然就是会去和别人结婚的?我离婚你很意外对不对?你觉得我是因为离婚太痛了才回去找你对不对?」
  我明白在他的真情告白之后还要质疑他是不对的,但我真忍不住,十多年前被迫失去联络的痛楚和此刻因为他的疏离而拉扯的寂寞混杂在一起,「是你!是你执意要跟我断绝联络,是你不要我!」
  余家文露出受伤的神色,拧着脸看我,但是我收不住,眼泪氾滥起来,「是我不对,没让你觉得我有能力跟你在遥远的距离能维持关係,也是我没能力,让你在我身边还要随时做好要抽身的准备……」
  即便争吵,看见我哭,他还是反射性地先抱住我,我只能无力流泪道:「我想要一直和你在一起……为什么你要一直推开我……」
  他用力拥住我,方才那样的激动被我的眼泪给冲掉了,只顾着哄我,「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我只是……对不起,我们不要分开好不好?」
  我在他怀中哭出声音,终于忍不住道:「我爱你啊……我想留在你身边……你不要丢下我啊……」
  他抱着我,有些手足无措,然后突然吻住满脸鼻涕眼泪的我,热切与我唇舌交缠,一直到我停止抽噎。
  然后我听见他的声音,颤抖着道:「……我也一直爱你。」
  我怔怔看着他,因为他这句话,原本被吻停的眼泪又开始流,他露出懊恼的表情,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他的爱一直这样小心翼翼,从不显露,以致于等了十多年,我方确定他真的爱我。
  人是这样庸俗的生物,不管行为展露出多少爱与情,不出声时,就如同海底污泥下的生物,彷彿没有存在过,一有波澜,才显出其真正的巨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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