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节(2 /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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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么,再返回双水村吗?这很容易,明天早晨买一张汽车票,大半天就回去了——回到他那另一种苦恼之中……可是,他怎么能回去呢?
  “不!”他喊叫说,并且睁开了眼睛。他看见周围有几个人在看他,脸上都显出诧异的神色——大概以为他神经不正常吧!
  孙少平尽量使自己的精神振作起来。他想:他本来就不是准备到这里享福的。他必须在这个城市里活下去。一切过去的生活都已经成为历史,而新的生活现在就从这大桥头开始了。他思量,过去战争年代,象他这样的青年,多少人每天都面临着死亡呢!而现在是和平年月,他充其量吃些苦罢了,总不会有死的威胁。想想看,比起死亡来说,此刻你安然立在这桥头,并且还准备劳动和生活,难道这不是一种幸福吗?你知道,幸福不仅仅是吃饱穿暖,而是勇敢地去战胜困难……是的,他现在只能和一种更艰难的生活比较,而把眼前大街上幸福和幸运的人们忘掉。忘掉!忘掉温暖,忘掉温柔,忘掉一切享乐,而把饥饿、寒冷、受辱、受苦当作自己的正常生活……这种自我安慰的想法,使孙少平的心平静了一些,他开始谋算自己眼下该怎么办。
  他没想到聚在东关“找工作”的人这么多。他看见,每当一个穿油污的卡衫的包工头,嘴里噙着黑棒烟来到大桥头的时候,很快就被一群揽工汉包围了。包工头就象买牲畜一样打量着周围的一圈人,并且还在人身上捏捏揣揣,看身体歪好然后才挑选几个人带走。带走的人就象参加了工作一样高兴;而没被挑上的人,只好灰心地又回到自己的铺盖卷旁边,等待着下一个“救世主”来。
  当又一位嘴噙黑棒烟的家伙来到大桥头的时候,少平也毫不犹豫地跟随众人,挤到了他的跟前,怀着激动的心情等待选拔。
  这人迅速扫视了一下周围,说:“要三个匠人!”“要不要小工?”有人问。
  “不要!”
  那些匠人们便带着高人一等的优越感,把赤手空拳的小工攉在一边,纷纷问包工头:“一个工多少钱?”“老行情!四块!”
  所有的匠人都争着要去,但包工头只挑了其中三个身体最好的带上走了。
  孙少平只好沮丧地退回到砖墙边上。
  麻雀山后面最后一缕太阳的光芒消失了。天色渐渐暗下来。街上和桥上的路灯都亮了——黑夜即将来临。大桥头的人群稀疏起来。
  孙少平仍然焦急地立在砖墙边上,看来这工不好上!至少今天是没有任何希望了!那么,他晚上到什么地方住呢?
  本来他可以去找金波。但他不愿找他。他不愿意这么一副样子去找他的朋友。当然,他可以去住旅社——他身上带着哥哥给的十五块钱。旅社很容易找。东关街巷的白灰墙上,到处划着去各种旅社的路线箭头,纷乱地指向东面梧桐山下层层叠叠的房屋深处。
  但他舍不得花钱。
  他想到了车站的候车室。是呀,那里有长木栏椅子,睡觉蛮好的!
  他于是就提起那点行李,重新返回到长途汽车站。
  他在候车室门口被一位戴红袖标的值勤老头拦挡住了。这里不让住宿!
  唉,不让住也是有道理的。如果这里可以过夜,那么揽工汉把这地方挤不破才怪哩!
  他碰了一鼻子灰,只好离开了。
  现在,他又重新踯躅在东关的街道上。夜幕下的城市看起来比昼间更为壮丽;辉煌的灯火勾勒出五光十色的景象,令人眩目。大街上,年轻的男女们拉着手,愉快地说笑着,纷纷向电影院走去。旁边一座灯火通明的家属楼上,不知哪个窗口飘出了录音机播放的音乐,一位女歌唱家正柔声曼气地唱着——你是一朵向日葵,遍体金黄比花美。
  吐露芬芳为了谁,你又为谁百折不回?
  笑得是那样美,
  从来不流辛酸泪!
  但愿我和你长相随,一生一世紧相依偎。
  孙少平扛着自己的被褥,手里拎着那个破黄提包,回避着刺目的路灯光,顺着黑暗的墙根,又返回到了大桥头。这大桥无形中已经成了他的“家”。现在,揽活的人大部分都离开了这里,街头的人行道被小摊贩们占据了。
  他走到桥中央,伏在水泥桥栏杆上,望着满河流泻的灯火,心绪象一团乱麻。他现在集中精力考虑他到什么地方去度过这个夜晚。
  他突然想起,离家时父亲曾告诉过他,黄原城有他舅一个叔叔的儿子,住在北关的阳沟大队,有什么事可以去找他。尽管这亲戚关系很远,但总算还能扯上一点,比找纯粹的生人要强。要不要去找这位远亲舅舅呢?
  但少平想,他人生路不熟,得边走边打听,赶天明都不一定能找见这家亲戚。
  他简直走投无路了。现在才是古历四月初,天气仍然不暖和;尤其是夜间,还相当冷。
  要不,他可以到周围的山野里去度过这一夜,街头上更不能过夜。万一让警察带走,会急忙说不下个明白的。而这城里的熟人他又不愿意去找碍…他猛然想起了一个半生不熟的人:贾冰。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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