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节(1 /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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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洼上劳动的男同学纷纷去找躲雨的地方。沟道里锄地的女同学也都扛着锄,爬到山洼上来了。只有跛女子侯玉英不听其它女同学的劝阻,一个人扛把锄,一跛一跛走到一个石崖下面。其它女同学说怕沟里起洪水,那地方危险,劝她不要去。但跛女子让这些人别管她的事;她说雷雨就那么一阵阵,怎还能起洪水呢!
  大暴雨说来就来了!随着狂风吹过,雨帘就从山后漫过来。顷刻就把天地间变成白茫茫一片。妖艳的闪电不时在空中曲折地划过;雷声和狂风暴雨搅在一起,震耳欲聋。不多一会,就听见沟沟渠渠里传来了滔滔的流水声。
  不到半个钟头,大沟道里就起水了。混浊的泥浪翻滚着跟头,吼叫着从后沟道里冲了出来!
  在一片混乱的暴风雨中,沟道里突然传来了侯玉英尖锐的哭喊声!
  少平缩在一个小山窑里,透过雨帘,看见洪水已快要涨到侯玉英避雨的那个石崖下了。
  跛女子正哭喊着,两手揪着旁边土台子上的几棵丛草,企图爬上去逃命。但由于腿不干练,加上泥地溜滑,三番五次爬上去又跌了下来!
  孙少平知道,也许用不了多少时间,洪水就会淹没到那个石崖下,把跛女子一浪卷走!
  他立刻从自己那个干燥的小土窑里冲出去,冒着瓢泼似的暴雨,踏崖溜洼地往沟底跑去。
  孙少平不知摔了多少跤,才到了怒吼的洪水边。身上浸透了泥水,头发和脸也被泥糊得五麻六道。
  他来到洪水边,一筹莫展了。侯玉英隔在河对面,他不得过去。他尽管在洪水中游过泳,但那是在原西河里——那水宽阔,也平稳,到河对面上岸选择余地大。可这是道小沟,水急浪险,要游过去太困难了!
  这时候,洪水已经漫上了侯玉英正挣命的那个石崖边上。跛女子的手死揪住土台子上面的丛草,两只脚已经挨着洪水边了。她现在只是绝望地呼喊着:“救命啊!救命啊!”少平在暴风雨中大声向对岸喊:“你先坚持一下,我过来了!”
  他喊了一声后,就扑入了洪水之中——一个浪头很快把他整个吞没了……还好,他又钻出了水面!他眼睛什么也看不见,只凭本能向对岸拼命游去。
  谢天谢地,他终于上岸了!他用手摸了一把脸上的泥水,就撒开腿朝那个土台上面跑去。
  他来到土台子上面,看见洪水已经淹没了侯玉英的下半身,如果不是她两手死死揪着丛草,恐怕早让水卷走了!少平飞快伸出手,把她从土台子下面拉上来。
  侯玉英一扑踏趴在土台子上,放开声嚎了!这哭声是庆贺她的生命得救,也是对救她命的人表示她的感激之情!
  当孙少平游过河对岸的时候,全班男女同学都纷纷从山洼上跑下来了。他们站在暴雨中的洪水边上,隔着翻滚咆哮的浊浪,心怦怦地跳着,扬着手,喊叫着,象看一幕惊险的戏剧,眼看着少平把侯玉英拉上了对面那个土台子。他们之中没有人敢从这洪水中游过去。现在,所有淋得象落汤鸡似的同学们都在沟道这面欢呼起来!女同学们都哭了;男同学也有流下眼泪的。这个时候,大家才强烈地意识到,人生活在一个集体里,就应该象兄弟姐妹一样碍…跛女子侯玉英做梦也没想到,在她遇到生命危险时,竟然是她曾放肆地伤害过的孙少平,冒着自己的生命危险抢救了她。
  跛女子为此感动得不得了!羞愧得不得了!
  几天以后,惊魂刚定下来,她就单独来找孙少平,又一鼻子哭开住不了气,嘴里一股劲说着感激他的话。她哭完后对少平说:“我这下才知道你是个好人!郝红梅不是个东西!她和你相好着就不相好了,又跑去骚情顾养民!”少平马上对她说:“你不要说红梅和养民的长长短短!我不愿听你说这话。咱们都是大人了,不要多管旁人的闲事!”
  侯玉英也就不说郝红梅和顾养民了,然后便硬拉着少平到她家去吃饭。跛女子说这不光是她的心意,也是家里大人的心意——她父母亲非要让她带少平到她家里去吃一顿饭不行。
  少平好说歪说没有去。他不愿意因为这么一件事,就让人家把他看成为救命恩人。在他看来,侯玉英和他自己都好好的没什么事,这就行了,何必没完没了地还提这事呢!可是,第二天上午,侯玉英的父亲又亲自来学校请他了。孙少平怎说都推辞不了,只好去了侯玉英家。
  侯玉英的父亲侯生才是县百货公司第二门市部主任。侯主任两口子专门为女儿的“救命恩人”摆了一桌子饭,象请个显要人物一样,还上了烧酒。两口子争着给他夹菜倒酒,捎带着嘴里感激话说个不停。少平不会喝酒,拘谨地在这个干部家里吃完了这顿饭。饭后,他们村的金光明突然进来了。金光明就是这二门市的售货员。因为光明家是地主成份,他二爸孙玉亭文化革命初期,曾带村里贫下中农造反队刨过这弟兄三家的窑洞和院子,因此这家人多年来不和他们家的人说话。现在,光明大概听说少平救了他们主任女儿的命,并且侯主任还亲自请少平来家里吃饭,就跑过来看他来了。由于侯主任是他的顶头上司,而少平又是侯主任尊敬的客人,因此金光明一副很热情的样子,和少平拉了许多关于他们双水村的一些四不沾边的话。少平心里知道,光明有意让侯主任看出,他和少平不仅是一个村里的,而且两家人的关系还不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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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让我们抽出一点空隙,来说说孙玉厚家的兰香。
  我们已经知道,这孩子正在石圪节公社上初中。
  象任何穷家薄业的农家子女一样,这孩子在很小的时候就懂事了。她刚四岁的时候,就缠磨着让父亲给她编了一个小筐筐,整天挽在胳膊上,开始在院子外边的土坡下蹒跚着拾柴禾;拾满了一筐筐,她就提回来倒在灶火圪崂里,然后又跑出拾。尽管她一天拾的柴禾只够她妈烧两灶火,但她心里挺高兴——因为这两灶柴是她拾回来的。农民家的孩子啊,他们的第一堂功课就是劳动!
  当兰香跟着姐姐和母亲在村里光景好的人家串过几回门以后,就知道她的家是个可怜的穷家。她那幼小的心灵懂得,她不能象其他人家的孩子一样,想要吃什么就吃什么,想要穿什么就穿什么。因此,不管她多么饿,穿的多么破烂,从来都不向大人开口。只要大人没有注意到她的需要,她就能一直忍受着。
  有时候,村里来了工作干部轮上他们管饭,家里总要把少得可怜的白面拿出来一点,给公家人做一顿好吃的。客人不会都吃完,最后总要剩那么一两碗。这样的时候,家里人就找不见兰香,她早已经找借口躲出去了,她知道,剩下的这点好饭,应该让奶奶吃。就是奶奶不吃,也应该让爸爸和哥哥吃——他们出山劳动,活苦重。她心疼家里所有的大人,随时留心着看能为他们帮点什么忙。父亲和哥哥从山里回来,她就赶快给他们扫身上的土。早晨,她帮助母亲叠铺盖,或者双手抱把大扫帚,把脚地扫得干干净净。奶奶害眼病,家里又买不起眼药,夏天一大早,她就和二哥一起跑出去摘带露水的草叶,回来给奶奶淋在眼睛上……这个看起来平平常常的孩子,头脑倒特别聪颖,尤其有一种能闪电般穿越复杂“方程式”网络而迅速得出结论的天赋。在她以后上学的时候,有一次数学老师出了一道非常复杂的方程式让大家计算。当这位老师把这道题满满写了一黑板,刚把那个等号划完时,兰香就站起来说:“等于零。”辛苦地写了半天的老师站在讲台上,张开嘴巴震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兰香很小的时候,他们家还住在金波家的院子里,因此她和金波的妹妹金秀成了好朋友。以后,两个同岁的孩子又一同上了村中的小学。
  金秀她爸是汽车司机,家里光景当然要好得多。无论吃和穿,金秀都要比她强。但她学习比金秀好。小学时,两个人坐一张课桌,象当年润叶对少安一样,金秀常拿干粮给她吃;她也在学习上帮助这个好朋友。
  两个孩子眼看着长大了。在他们十三岁的时候,双双进了石圪节公社中学。与此同时,她们的哥哥少平和金波刚从这学校毕业,到原西县城上高中去了。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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