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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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可心把盛芸明的事情交代清楚了,开始剥开了交代自己,她违心的喊了一晚上“姥姥”,终于在喊出“盛芸明”三个字时吐了一口顺畅的气。
  “初三,就是乔源带我们逃学头一天,不记得因为什么事,我和盛芸明吵了一架。”郑可心注意着措辞,不希望情绪化的用词让自己看起来像是在卖惨,于是她实事求是言简意赅的两三句话把自己的情绪波动概括了,“我俩一共吵过两次,初中一次高中一次,不是什么大事,都是因为她骂我妈,可能骂的多了,量变引起质变,我就受不了了。”
  许念念静静听着她说。
  “后来我就不和她说话了,再后来......隔三差五我就想杀了她。”
  郑可心原以为说这些事情时,她会因为担心许念念的态度感到不安,然而并没有,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说出来,反而带给她一种放松的安全感。
  “计划了很多次,写了一整个本子,很多时候差一点就动手了,想着伪装成意外也不是很难,就算被抓住,未成年人不会判死刑,死刑也不是没法接受——可能人十几岁的时候,都有一段格外不怕死的‘光辉岁月’吧。”
  她顿了顿,笑了笑。
  想了想,没了,好像就这些。
  所谓剪不断理还乱的家事,也不多短短几句话,这日子和离家的行李箱一样,剃去琐碎,一翻就见了底。
  她说了一通沉重的砸人心口的话,下意识不想让气氛这么沉默,随口说了件轻快的事情打趣:“乔源之前为了去桦实还闹过跳楼呢,虽然是苦情戏,但他当时中二病严重,跟他爸叫板时的确老说自己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感谢今晚出场率极高的乔源,跟着绷紧的许念念终于缓了口气,然而她像是看了场压抑的电影,一时不知道该回应什么,搭在郑可心胳膊上的手也不动了。
  房间里光线很暗,郑可心自己交代的痛快,一口气说完了才想起许念念的承受力,不确定的喊了声:“念念。”
  许念念知道郑可心凡事压在心底的个性,她轻描淡写用几句话概括出来的情形都无法让人接受,这细想想,一年又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她都是怎么熬过来的。
  郑可心见她一直不说话,有点慌了,又喊了一声:“念念。”
  许念念被这声叫的清醒了一下,快速问:“那就不能送她去养老院吗,或是精神病院,一直和你们生活在一起你家的生活怎么办,你怎么办,还有你父母,我是说......就没有别的解决办法吗?”
  郑可心静静看着她。
  郑可心原以为,按照许念念的个性,会像他人一样清官难断家务事,说通车轱辘话安慰她几句,又或是忌惮自己的恶念,告诉自己不能做傻事,却没想到她开口说的,会是这样“不孝顺”的一通话。
  这有点不像她印象中的许念念了。
  郑可心先回答了她的问题:“林城又不是市里,哪那么多养老院,精神病院倒是有,但是她严格意义上来说,只是老年痴呆,没有伤人的能力,精神病院也不会收,而且,我妈也不会同意的。”
  说完这话她才试探性的问:“你会不会觉得我......很过分,她毕竟是我姥姥。”
  许念念蹭着她的胳膊摇了摇头。
  郑可心:“也不会害怕吗。”
  许念念问:“怕什么?”
  “就是。”郑可心轻轻笑了一声,“我会想杀人啊,不是闹着玩的那种,认真的想杀人。”
  “想杀人的人多了去了。”许念念摇头,“你只是把这件事说出来了而已,有什么好怕的。”
  郑可心吃了一惊,她印象里的许念念从不说重话,气急了也只是握拳头,生平恐怕都没骂过人,更不会有她心里滔天的恨意,这番“大度”又“通情达理”的理解,似乎是拿错了宁致的台词,郑可心没反应过来,又听见她说。
  “就像我啊,我也有过想杀的人。”
  郑可心喃喃的问:“你......不会的......”
  而后又摇头:“不一样的,我想杀的不是电视剧里的反派,是活生生的人,......还是我的亲人。”
  许念念快速接话,“我曾经想杀了我奶奶,很小很小的时候。”
  不等郑可心发出疑问,许念念就继续说了下去:“我妈比我爸大了五岁,和我爸是姐弟恋,他们那个年代......总之我爷爷奶奶都不同意,我爸我妈也没少做傻事,后来我妈怀孕,我奶奶一听是个女孩,逼着我妈去打胎......是我爸护住了我。”
  郑可心握了下她的手:“嗯?”
  “我只是说她不喜欢我妈妈和我,我也不喜欢她。”许念念了然郑可心的意思,没等她问完继续道,“我爸妈都是医生、工作忙,总是顾不上我,我爸就买了一只小狗陪我,后来非典那年,我奶奶非说小狗不干净,趁我不注意把小狗从楼上扔下来,摔死了。”
  那时候许念念多大,七岁?八岁?一年级还是二年级?小孩子贪伴儿,正是把小动物当朋友的年纪。
  许念念很平静地问:“我不该生气吗,不该恨她吗,恨她有错吗。”
  郑可心说不出话来。
  她八卦听的少,除去同病相怜的萧绪,自始至终只了解身边三个朋友的家庭,安冀家庭和睦,父母恩爱,宁致妈妈糊里糊涂的,被一家子当吉祥物宠,就算是乔源那个动不动就提棍子的生长环境都让郑可心觉得羡慕,她想着父子之间打打闹闹的,可能是男人间情感交流的一种方式。
  这大概和家长们总觉得别人家孩子好是同一种心理。
  她把自己家清官难断的家事当成了世间独一份,只有自己艰难度日,只有自己咬牙切齿,现在才发现......或许是自己了解的样本太少了。
  许念念说:“爱一个人是很正常的事,恨一个人也是很正常的事,行为有对错之分,但是感情是没有对错的,而且,想杀人和会杀人,不一样。”
  这结论一出,郑可心压在心里的所有不能与人说,全都成了稀松平常的事情,许念念用一种她都不敢设想的方式包容了她。
  两个人回家就开始闹,一直不停歇的说了几个小时,又随口说了几句闲话,许念念的声音慢慢低了下来,忘了聊到了哪,也忘了谁说了最后一句话,她抱着郑可心的胳膊保持着一个姿势停顿了好一会儿,忽然翻身朝着墙的方向滚过去。
  郑可心睁开眼,知道她这是睡着了。
  她想着墙边还放着两本没看完的笔记,以怕许念念撞到头为由,轻手轻脚的想要把背对着自己的人翻过来。
  许念念身高一米六五,是排骨不是土豆,哪那么好摆弄,郑可心半躺着不知道如何发力,又怕动静太大把人吵醒,小心翼翼的折腾了十分钟,踹开了被子还是搞出了一头汗。
  好在许念念从小就养成了滚来滚去的好习惯,如今回归了自己的床又比较放松,郑可心鼓捣了半天,总算把她的肩膀转了个三十度小角,许念念被打破了平衡,顺着那三十度的方向一股脑滚过来,撞进了郑可心怀里。
  郑可心怕她不舒服,没敢靠太近,隔着许念念抱在怀里的被子又给她留出了一段能自由活动的空间,而后看她被子都被团在了怀里盖不到肩膀,怕她冷,又把被自己踹到脚底下的被子捞了上来盖住了两个人,而后伸长胳膊挡在了许念念身后,不想她再滚回去。
  忙完这一切,郑可心缓缓起身,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好多想不明白也学不会的事,突然就无师自通了。
  而后她维持着这个姿势开始数羊,数完羊数草,数完草数灰太狼的毛,不知道数了一个小时还是两个小时,还没睡着。
  她闭上眼就能睡觉的能力不知不觉消失了。
  许念念被身后的手挡着,翻了两次身没翻动,潜意识以为自己撞到了墙,反方向往郑可心的怀里挪了挪,总算不动了,郑可心想拿手机听书催眠,又怕自己一起身许念念就跑了,到底还是没起身。
  白天里毫无缘由让人晕眩的快乐在夜里沉静下来,郑可心心里莫名的兴奋过去,听着被黑暗放大的呼吸声跟着清醒过来。
  她想起许念念最后说的话——她能接受异样的恨,那她能接受异样的爱吗?接受女孩子,喜欢女孩子。
  即便躺在一起郑可心还是觉得不安,她无意识的把当屏障的胳膊移近了些,手背贴住了许念念的头发。
  先前她置身之外指点江山不知道什么是腰疼,把动心这种事想的又理想又简单,总觉得自己把话说清楚了那些男生就该放弃,继续纠缠就是想不开。
  等到了她自己身上她才知道,这事还真是想不开,她喜欢许念念不是她一个人的事,她需要许念念的回应。
  现在不行,她们还没成年,还没毕业,那以后呢。
  以后?
  电视剧里怎么演的来着,得先上同一所大学,再不济也得去同一个城市,不能毕业就异地。
  郑可心想到这,又想到许念念起伏不定的英语成绩,恨不得现在就把她拽起来做题,硬气了一秒她又没办法的想,就算许念念没考好,两个人不在一个城市也没什么,大不了自己多跑几次,没事就去见她。
  她盯着头顶的天花板,细细的看了一圈这个小屋子,搬过来前郑可心唯一的愿望就是考上大学离开林城,没想到几个月之后,愿望即将实现前,却对高三的重压生活有了留恋。
  这是一段她过过的、最好的日子。
  她想着,要是能两个人一直在一起,一直上高三也行。
  这个设想很扯淡,属于美好的白日梦,她想了想就一笔带过了。
  人生几十年的长路,郑可心抛去遥远的和眼下的,秉着生物趋利避害的本能,幻想了一段她们一起上大学的日子,最好校区不太大,这样见面比较方便,食堂可以很难吃,反正许念念什么都会做,如果许念念愿意的话,两个人还可以搬出来住,那时候高考结束,许念念不用再看催眠电影,两个人可以靠在沙发上,一边吃火锅一边看点喜欢的。
  她想把眼下的生活复制一份无限粘贴,她想和许念念一直在一起。
  除去可以做梦的大学,郑可心没能想到更远的未来,也没能把时间线往前推,思考许念念的态度。
  她只是像小孩子化身奥特曼打怪兽那样,在清醒的状态下给自己造了个梦。
  障碍暂且忽略,事事都往好的方向想,反正眼下她们在一起。
  郑可心之前没有过喜欢的人,脑子里问题一通啥啥都想不明白,设想一通也不管能不能实现,她脑子里开大会什么都没理明白,倒是莫名心情舒畅的想:“先这样吧,睡不着就睡不着吧,等天亮了她就起来做早餐。”
  这念头一出,她叛逆性子十足的身体立刻进入了睡眠状态,眼皮打了一会儿架,友好和谐的举了白棋。
  再一睁眼的时候,厨房已经飘来了麻辣香锅的味道。
  许念念起了个大早到楼下买了郑可心要吃的腊肉和笋条,见郑可心睡得熟没喊她,抱着书包去郑可心的房间把作业做了。
  麻辣香锅做起来简单,食材又都是处理好的,许念念提前把米饭做好,十一点半做好了中午饭,正想要去叫懒虫起床,就看见郑可心打着哈欠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许念念扔下铲子推她去洗漱,就这满屋子麻辣香锅的味道嘀咕:“你是真能睡,做什么梦了睡这么久。”
  郑可心顺手又捞了许念念的洗面奶,抹干净脸才想起来。
  她梦见她俩变成了老太太,约莫六七十岁,头发白了一半但是牙口还很好,没事就大街小巷寻摸好吃的,许念念变懒了,不愿意做饭,整天想着点外卖,但早饭没变,还吃三明治,一片面包一个煎蛋,中间一片芝士片,不放火腿和黄瓜。
  还是老配方,这么多年也没吃腻。
  没头没脑的一段,没前因没后果,这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
  郑可心戳了戳镜子里自己的脸,灿烂的笑了一下,和自己说:“是个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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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可心想到这,又想到许念念起伏不定的英语成绩,恨不得现在就把她拽起来做题,硬气了一秒她又没办法的想,就算许念念没考好,两个人不在一个城市也没什么,大不了自己多跑几次,没事就去见她。
  她想把眼下的生活复制一份无限粘贴,她想和许念念一直在一起。
  她梦见她俩变成了老太太,约莫六七十岁,头发白了一半但是牙口还很好,没事就大街小巷寻摸好吃的,许念念变懒了,不愿意做饭,整天想着点外卖,但早饭没变,还吃三明治,一片面包一个煎蛋,中间一片芝士片,不放火腿和黄瓜。
  这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
  (真的特别好,特别特别好,这大概是我这辈子,写的最温暖的一对了,虽然我的后半辈子还有好几十年呢,真的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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