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辞行(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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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紫鸢心中一动,和他闲聊,笑而问道:“听老丈说,光景当是过得还不错吧?”那老人点点头道:“说怎样好,倒也不见得,不过粗茶淡饭,倒是不用发愁了。我年纪已老,有两顿饭吃,也很满意啦。说老实话,比起以前隋炀帝那个暴君掌握天下的时候,那是好得多了。”霍紫鸢笑道:“听你所说,当今皇帝比以前的皇帝好多了?”那老人也笑道:“可不是吗?我们村子里有好些读书的先生以前都咒骂隋朝皇帝,如今太宗皇帝当政,我们老百姓倒是希望他老人家长命百岁,万寿无疆才好呢。”霍紫鸢道:“为什么?”那老人道:“我们老百姓不管谁做皇帝,但求日子过得稍好些,就心满意足。前隋时,我们地里收一石谷子要纳五斗租税,现在只要斗半,比以前少了四斗半哩,这四斗半,不正是一个‘盈余’了么?而且皇上颁布圣旨,不准豪强强卖强买百姓的土地,不论你怎样穷,一份口粮田总是有的,只要勤耕善织,日子也就可以对付过了。”原来唐太宗开国初年,因为地广人稀,多年的战争之后人口大损,国家沿用的土地政策是隋朝土地政策基础上制定出来的“均田制”,男子十八岁以上给田一百亩,八十亩是“口粮田”,二十亩是“永业田”,永业田在身死之后可以由子孙继承,口粮田则由官府收回转给别人,后来豪强兼并,均田制施行没多久便名存实亡,所有田地都准许自由买卖,许多穷人连“口粮田”也被富豪之家强买去了。到了太宗后期,方始接受大臣的建议,颁布圣旨,严禁买卖田地,因此在太宗执政晚期,农村渐渐兴旺,农村人口不再离乡背井“讨生活”,在家安心种田,一碗饭吃总是会有的。
  裴继欢一边喝茶吃点心,一边听那老者说话,心头暗道:“不可否认,二叔当年发动玄武门政变取代父亲和三叔的地位、逼祖父退位太上皇登上九五之尊,兄弟阋墙,手段确是过于残忍,但从百姓的嘴里大约可以知道,他在位的这二十多年来的确殚精竭虑,为天上下百姓做过不少好事,绝非一般史官粉饰太平。可见张妈妈当日劝我以天下为重、不要轻易把二叔杀掉,是有她老人家的道理的。杀掉一个明君,继任若是个暴君,遭殃的不还是天下百姓么?何况先贤有言:烈士明君,杀之不祥。好在我并不曾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没做出‘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不义之举来。”
  两人休息了一阵,和那老者告别,又再上路。两人走了三四天,已从关中地面,走到了中原地带了。这日两人打了野物,在林边生火烤熟,忽听有人笑道:“呀,好香,好香!同是天涯赶路人,兄台是否可以分点儿肉给小弟吃吃?”两人回头一看,但见路上来了一人,那人身穿白袍,头戴书生巾,腰间挂着一口宝剑,绿色的剑穗,随着他走路的动作,一晃一晃,容貌俊美,却是醉意满身,走起路来,七歪八倒,步履踉跄。裴继欢拱手道:“我们打的野物甚多,兄台不嫌弃我们烤肉做得不好吃的话,可以同食,不用客气。”
  那人笑道:“你有香喷喷的烤肉,我有甘醇的美酒,我拿美酒换你们的烤肉,你们两位也不吃亏。”大剌剌地走到火堆边坐下,见四条兔腿烤得金黄,肥油欲滴,拍掌赞道:“什么是‘不好吃’?本公子衣必纹绣,食必膏梁,虽说不上富贵以极,也算养尊处优,却从未食此美食,在下不敢嫌弃贤伉俪的手艺,却之不恭,受之有愧了。”伸手就向兔腿抓去。
  那兔腿在火上烧烤已久,油脂溢出,滚烫无比,但那人伸手抓着,却似丝毫不觉痛苦一般,衣袖一捋,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吃一口肉,喝一口酒,旁若无人。霍紫鸢暗暗看了裴继欢一眼,并不说话。
  那人吃肉喝酒,忽然把手里啃得干净的兔腿一扔,大声狂笑,又复痛哭,声音呜咽,张口大哭道:“山水虽奇,豪杰难觅,可惜这世间阴云交作,将要换了天主。英雄豪杰,隐之草莽而不出。如今子孟不在,朱虚已亡。只伤心,宇内英豪,将敛翼而归新主;李唐神器,拱手送与魔头,我身怀壮志,数有雄心,却不能扶天尊之既倒,补乾坤之破祸,天地生我,将之何用?呜呼,悲哉,悲哉!”子孟乃是汉初名将霍去病的小字,他曾以五千铁骑,横穿沙漠,将匈奴一举击溃,匈奴闻霍去病之名而丧胆,三岁小儿不敢夜啼;朱虚是西汉诸侯王刘章的封号,汉高祖刘邦死后,吕后篡权,颠倒乾坤,刘章联结周勃陈平等人,密议铲除诸吕,拥立新帝,安定汉室天下。裴继欢听书生说出了这几句活,禁不住心头为之一震!
  那书生哭罢,忽然转颜一笑,一改颓唐之色,换了一副神采奕奕的神气,复又吟道:“世运虽移,却有幸路逢知己红颜!”擦了眼泪,拱手笑道:“你莫非就是陇西公子么?”裴继欢一怔之下,一个影子闪电般从心头掠过,也失声叫道:“你是吴王弟!”那书生袍袖一甩,纵声长笑道:“怪不得京师传说,皇上对陇西公子优抚有加,今日一见,果然非是等闲人物。我是吴王的弟弟李贞,你知道我么?”裴继欢第一次到京师时,曾听宇文琴闲聊的时候跟他说起过未来皇位的继承人,当时太宗皇帝心目中不但有传位给陇西一族(也就是裴继欢)的想法,而且还有考察皇庶三子吴王李恪的心意,只是后者太过狂放不羁,纵酒为乐窟地而饮而令太宗心生失望罢了。但吴王李恪的弟弟李贞,却是太宗皇帝有意赋予“摄政王”重权的顾命大臣人选,这件事在廷议几乎是无人反对,全数通过的。传说吴王李恪的弟弟李贞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少年英略,稳重老成,数次代表大唐出使西域,安抚战败的吐谷浑使之诚心来归,都是李贞的功劳。后来定李贞为摄政王的“上意”未曾施行,却是太傅长孙无忌的从中阻挠而致。尽管如此,李贞的名气,却是名列京师诸王之上,经常入宫伴驾的。
  裴继欢见他认了身份,急忙问道:“王子怎的不在京中,却在江湖上浪荡?”李贞苦笑道:“如今万里关河已将改颜色,我还留在京师做什么?我宁愿和你一样,去做天涯沦落人,也不愿意回京与群魔共舞,失了我本来的颜色!”裴继欢叹口气道:“莫说世事逐流水,刘郎变幻作路人。你好歹也是我的同宗兄弟、皇上庶出的骨肉,何必如此颓废?”李贞冷冷一笑道:“我呆在京师,不久将被晋王所害,你是让我回京师去等死么?”原来李贞的遭遇也正如裴继欢心中所料,他和他的兄长李恪一样,都是生性耿直,性情奔放的人,看不惯晋王的骄横跋扈,几次当面和晋王产生冲突,若非太宗尚在,大杨妃乃是伴驾的唯一一位妃子,晋王只怕早就要对吴王兄弟动手了,正因为这点,李贞这才愤而离京飘荡江湖的。
  裴继欢道:“兄弟何不??????”“觐见皇上”这四个字还未说出口来,忽然心中一沉,情不自禁地闭口不说了。从京师出来,他已亲眼所见太宗皇帝病重卧床,京师军政大权尽操晋王之手,李贞得罪晋王,别说见到皇上,就算回到京师不为晋王所污而逮捕下狱,已算大幸。
  两个从未见面只是闻名的兄弟说过了这段话,默默无语,裴继欢道:“皇兄打算如何?”李贞仰天长啸,拔剑出鞘,道:“我想纠集天下义军,扫平晋王这个妖孽!”裴继欢吃了一惊,道:“皇兄要举兵?”想起沿途所见的太平景象,心道:“若是为了争回王族的地位而贸然兴兵,那又要害苦多少黎民?何况大唐盛世,举兵反晋,又谈何容易?”
  李贞蓦然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会在心里嘲笑我自不量力,我也知道有许多人拥护晋王,但自开天辟地以来,又有哪个帝王曾经利用江湖魔头来达到自己身登九五之理?这和江湖魔头的所作所为,又有什么区别?不要说我独木难支大厦倾,昂藏七尺之躯,我也断断不能向一个魔头南面称臣!”
  霍紫鸢忽然一笑道:“所以你奔走四方,就是为了募集草莽英雄,助你成事?可惜江湖盗徒并不是想劫你的珠宝的,而是冲着你的名禄和爵位、想做一做‘开国功臣’来的,纵然有人答应你的邀请,他们的居心也十分险恶,你毫无江湖经验,岂知不会被他们所骗?”李贞叹口气道:“所以这才让我灰心,绿林的乌合之众、江湖的草莽,纵能为我所用,又能成什么大事?这两年我实在是心灰意冷了!”霍紫鸢笑道:“你是吴王的弟弟,和晋王一样,同是太宗的儿子,你说这帮江湖的草莽,是愿意听你的,还是愿意听晋王的呢?就算继欢哥哥有心行此事,也未必有多少人肯听他振臂一呼而反卷乾坤。”
  李贞神色沮丧,道:“都说陇西公子身边的女人蕙质兰心,深体世情,是陇西公子的良配,今日一见,果不其然。你说的对,也许我有这个心思是夜郎自大,但晋王张网而致魔头,却深为我所不耻,可笑满堂公卿,居然做了拱手木偶!”不觉潸然泪下,道:“江南蓟北,仆仆风尘,何以酬我壮心?我并无反叛皇上的心思,却不忍看见两代明君打下的铁桶江山沦为敌手,若是魔头趁虚而入,李唐的天下能保得住几时?玉堂金马,只要蒙尘,到时悔之晚矣!”
  霍紫鸢冷笑道:“你‘反形’已露,只怕晋王就更要放你不过了!”裴继欢自然也听到了悉悉索索的脚步声正从四周包围过来,一手拉着李贞站起身来,暗道:“京师你万万不可回去了。你带我的口信到峨眉山去投奔我的师父吧!”李贞昂然道:“大丈夫岂惧一死?”霍紫鸢道:“死了就什么都没啦,你怎么这么傻呀!”说得李贞一阵默然。裴继欢道:“你听清楚了,到峨眉山燃灯寺去,拜见我的师父红拂女,是我引荐,她一定会收留你,也没人敢对你不利,待会儿打起来了,我掩护你快点跑,不可在此耽搁,听明白了吗?”
  李贞万念俱灰,不禁黯然道:“也只好如此了!”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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