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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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往常都会听到皇后的小声应声,但这日却没有。
  宁宁让宫人挽起一点床帐后,她就看到皇后的脸色非常不对。
  当太医气喘吁吁跑来时,长宁公主已经跪坐在床上泣不成声。
  皇后不知是什么时候离世的,她死前没发出声音,因睡在床脚塌上伺候她的宫女没有听到任何一点异常的声音,只是说皇后娘娘在卯初时还咳嗽过,她还起来为她轻轻抚过背,之后娘娘就睡熟了,哪曾想,会就这么在睡梦中离世了呢。
  毕竟是少年夫妻,即使老来关系浅淡,但还是有些恩情,对皇后的薨逝,皇帝也有些难过,皇后在慈元宫中停灵了二十七日,这才下葬。
  停灵这段时间,长宁公主和太子每日都在灵前守灵哀悼,直到皇后下葬。
  按照礼制,皇帝的帝陵是要到皇帝驾崩时才停止修建的,但其实启元帝的陵寝已经修建好了,现在每年只是搬些东西进去当成还在动工而已。
  太子和长宁公主都希望皇帝能够让皇后和他合葬,不过现在皇帝却没有什么表示,皇后先葬到了西山下去。
  对此,太子和长宁公主都不满,两人去向皇帝进言了数次,最后皇帝甚至生气了,所以此事之后只得作罢。
  而按照宁宁和太子所想,只要皇帝驾崩了,他的身后事就由不得他,所以也不用现在让皇帝答应。
  皇后薨逝之后,太子和长宁都因哀痛过度而病倒。
  这时候,杨贵妃还向皇帝进言,要长宁公主搬出慈元宫,毕竟慈元宫是皇后的宫殿,皇后薨逝,只公主住在这里是不符合礼制的。
  长宁公主自出生就住在这里,这时候她还沉浸在丧母之痛里,却要她搬出一直和母亲住的地方,也太过分了些。
  皇帝当场就驳斥了杨贵妃的话,说长宁在生病,不宜让她这时候搬走。
  长宁公主在入夏时身体才好起来,而太子因生病而卸了职务在东宫养病,病好之后,也只是闲在家里没有去管事,这不得不让京中的那些官员之家多想。
  皇帝从城外京畿大营回宫来,在崇政殿殿前看到了候在外面的长宁公主。
  他一愣,道:“宁儿,你为何在此?”
  长宁公主对他行礼道:“儿臣拜见父皇。”
  皇帝看出她是有话要对自己说,便让她随自己进了殿中。
  在殿中东屋坐下,皇帝便道:“是有何事,莫不是受委屈了吗?”
  他待小女儿是不错的,不仅一直没让她搬出慈元宫住,而且本来伺候皇后的一些宫人,只有一部分去为皇后守陵去了,一部分就要发回尚宫局去另行安排,但皇帝让这部分人继续留在了慈元宫中,一是继续照管宫室,二是伺候长宁公主。
  于是皇后虽然薨逝了,但因长宁公主受宠,慈元宫中倒没有从此冷清下来。
  长宁公主没有在皇帝跟前告状,只是神色些许哀戚地说:“母后离开,女儿伤怀,故而精神不佳,委屈倒是没受。不过数日未见父皇,是以前来。”
  皇帝叹道:“朕知你孝顺。若有什么事,只管说来,朕哪里会让朕的掌珠受委屈。”
  长宁公主只说一切都好,但却把话题转到了另一边,言道:“我最近看书,看了一些故事,更是伤怀,心想还不若前来恳求父皇,让老师继续为我上课。”
  皇帝一边应了她重新开始上课的事,又问她看了些什么故事,才这般伤怀。
  于是长宁公主就开始给皇帝讲故事,第一个是一个富家翁偏爱小儿子让大儿子心寒而死的故事,第二个也是诸如此类……
  皇帝一听就明白了意思,虽然没有脸色马上变得难看,但也不高兴起来,说:“是太子去让你来的吗?”
  长宁公主赶紧从椅子里起身去跪下了,说道:“父皇,太子哥哥只在前些日子来看过我,但您知道他性情仁厚,哪里会让妹妹为他做什么事。这是我自己要来的。”
  皇帝道:“你胆子不小。”
  长宁公主说:“自从母后离世,我与太子哥哥便境况凄楚起来,长宁不求父皇多么厚待于我,但求父皇看看太子哥哥对您的孝心,对百姓的担当,不要冷落了太子哥哥。”
  皇帝叹了口气,让长宁离开了。
  长宁回到慈元宫,也不知道这么直言相谏有没有作用,不过,几日之后,她就找人打听到皇帝让太子重新参与政务了,看来还是有作用的。
  因为此事,杨贵妃当然非常生气。
  宁宁又开始上学了,老师却换了人,连她的伴读刘和也不让进宫来陪她了。
  宁宁不想随便一点事就跑皇帝跟前去告状,不然那只会让事情本就多压力也大的皇帝烦她。
  之前的经义课没有了,改成了讲女诫。
  长宁公主在课上当场起身,言道:“老师,本宫不学此书。”
  老师拿公主殿下没办法,于是一会儿之后贵妃娘娘便来了。
  ☆、第 19 章
  第十九章
  杨贵妃闺名季月,和唐杨氏贵妃玉环并不相类,她既不是胖美人,也并不善歌舞,有纤弱之姿,好若不胜罗绮,实则决计不是多愁善感体弱多病之人。
  至少和她有过交手的长宁公主知道这个人到底有多么难对付。
  在杨贵妃尚且年少的时候,她应该是没有什么野心的,当时在皇后面前也非常恭敬懂事。
  宁宁想,她的权利欲,应该是皇帝给的。
  是皇帝特别宠爱七皇子之后,她才慢慢有了变化。应该是她看到了皇帝对太子不满意,而偏爱她的儿子,她的儿子可以取太子而代之。
  宁宁现在再明白不过,她现在想做皇后,以后想做皇太后,还想让自己的儿子登基为帝,所以,在她的这条路上,任何会对她造成阻挡的人,她都不会放过。
  虽然老七也是宁宁的哥哥,但她并没有大爱主意精神,愿意主动给他们让道。
  宁宁在老师面前放了狠话,说不学《女诫》,但她并没有离开书房。
  她依然坐在自己的书桌后面,认真看着《史记》。
  她神色平和,完全没有将老师气了个半死应该有的别的情绪,既没有公主的倔强和傲慢,也没有会被贵妃娘娘来责问的忐忑,而是该做什么还做什么,好像根本没有发生过挑战老师的事。
  贵妃杨氏带着宫人进了书房,宁宁兀自看书,似乎完全没有发现她进来了。
  跟在杨氏身边的女官最先受不了了,对另外一位小太监使了眼色,那小太监也机灵,马上扯着嗓子喊道:“贵妃娘娘驾到!”
  因宁宁是在书房里上课,所以她的随身宫侍都在外面伺候没有在身边,现在杨氏带人进了书房,已经堵上了门,宁宁身边的宫侍自然也就难以进来了,但宁宁做了这么长时间的公主,她身边的宫侍经过长时间的筛选和培养,几乎都是对她无比忠心之人,此时看杨氏带的人很多,怕公主吃亏,不少人就挤进了书房里去,还有人跑去找皇帝了。
  一声“贵妃娘娘驾到”声音尖细高昂,几乎要震翻房顶,但宁宁还是假装没听到,继续低头看书,杨氏身边的女官桂娘看自家娘娘气得脸色发青,她便赶紧上前了几步,走到了长宁公主的书桌之前去,厉声道:“公主殿下,娘娘前来,为何不起身见礼,还一直装作不知,如此无礼,哪里有公主之仪。”
  宁宁这才抬起了头来,这时候,她身边的宫侍也都到了她的身边来,怕她吃亏。
  宁宁瞥了桂娘一眼,眼神孤傲,嘴角轻轻扯出一点笑意,却是对她的蔑视的笑,然后她便将脸转向了贵妃杨氏,说道:“本宫的确是装作不知娘娘前来了,不过,却并不是本宫不知礼仪,而是为免娘娘难堪尴尬。”
  杨氏都要被长宁公主这样子气笑了,她的嘴角抽了抽,生生压下了胸中的怒气,说道:“本宫为何会难堪尴尬?”
  宁宁并不自己回答,而是看了看身边的如意。
  如意作为她的贴身女官,只比她大四五岁,现在也只是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不过她跟了宁宁有六七年了,对公主殿下的心思是很理解的。
  她于是对着杨氏行了礼,然后才说道:“皇上曾来这明德堂查看公主殿下读书,但怕打搅公主殿下,也只是站在书房门外不入,并且还说,女儿读书,不该打搅。皇后娘娘曾经也怕打搅公主殿下读书,只到前面廊檐下从窗户处远远看几眼罢了。”
  如意这话意思非常明了了,现在正是上课时间,既然以前皇帝都不入书房门打搅,她只是一个贵妃,又有什么能耐要超过皇帝呢。
  杨氏果真面色变得更加难看,但是一时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长宁公主可是皇帝身边现如今唯一的公主,而且是他最宠爱的公主,她能够到皇帝跟前去进言说动皇帝重新让太子参政,可见她对皇帝的影响力,所以不仅那位老师不敢得罪她,就是杨氏身边的一干宫人们,不管是品级高还是品级低的,都不敢在长宁公主面前放肆。
  刚才那位呵斥了长宁公主的女官,此时也不敢出言了。
  要是宁宁是个稍微弱势的公主,在死了皇后太子又被皇帝皇帝冷落后,她在宫里的日子不知多受气,这些奴才们谁不是眼尖得很,惯会见风使舵。
  宁宁气势足,才能将他们镇住。
  杨氏被噎住了好一会儿,她才顺了口气,严厉地说:“打搅公主殿下读书这罪名,本宫可受不起。不过本宫前来,本就是因你不尊师不愿学,既然你没有上课,本宫进来,又如何算是打搅了你。”
  长宁公主坐在椅子里就没有动一下,而且面色一直非常平静,反而衬得杨氏像个气急败坏的泼妇一般,杨氏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于是就让人给她端了椅子,她坐在了椅子上,要教训公主。
  长宁公主将手里的《史记》捧了起来,说道:“不知娘娘如何此言,难道读太史公的《史记》,算不得在学习吗?”
  杨氏又被她噎住了,但是她这次马上反应了过来,说:“但你今日是要学《女诫》,你赶了老师,说不学女诫,自己看起史记来,乃是不尊师,没有礼仪规矩。”
  长宁公主看着她不答,杨氏还以为自己这下总算把她镇住了,没想到长宁公主过了一会儿便又说:“本宫已经学过女诫了,之前教导本宫的老师,乃是父皇和母后共同定下的陈夫子,陈夫子才名满天下,本宫不认为她教导过的东西,还需要另外一位夫子来教,再者,这位女师,本宫实在不乐意尊她为师,为何,她夫婿在外养着外室,她却并未将外室接回家以姐妹相称,且外室生有儿子,她也未接回家如自己所出一般教养,可见她自己并没有对丈夫做到敬顺之道,又如何来教导我呢。”
  长宁这一番话一出,彻底让杨氏无话可说了,连那个站在杨氏后面稍远处的女老师,都堵了满腔的郁闷和火气,却完全不敢也不能发作。
  杨氏只得冷笑着赞扬长宁,说:“未曾想到公主殿下如此聪慧,女诫已经学好了,想必你以后是可以完全遵从女诫而行的。”
  长宁在心里冷笑,嘴里却道:“身为大周之公主,不敢有让父皇母后蒙羞之处,定当做好。”
  杨氏完全拿宁宁没办法了,而这时候,皇帝还出现在了宫殿门口。
  在太监的唱礼声里,所有人都赶紧下跪接驾。
  皇帝一身龙袍,龙行虎步,行走如风,进了书房里来。
  这里因只是宁宁一人上课的书房,所以里面全是按照宁宁的意思摆放的家具。
  书房面积宽大,一边放着四个书架,书架上全是书,还有一个多宝阁架子,放着一些简单文玩,再就是老师的桌案和宁宁的桌案了。
  因里面东西摆得不少,房间里便也没有多少空阔地方了。
  这种摆设,比起是老师教课的地方,更多是宁宁自己的独自的书房。
  杨氏跪在地上,还以为皇帝会将她亲自扶起来,没想到皇帝直接从她身边走过去了,但他也没有去将宁宁扶起来,而是坐到了宁宁的书案后去,坐在了她的那把椅子上,这才道:“都起来吧。”
  在谢恩声里,宁宁起了身来,恭顺地站在书桌边等皇帝训示。
  皇帝摆手让闲杂人等都出去了,于是房间里只剩下了宁宁和杨氏面对皇帝。
  显然皇帝是不高兴的,他本来就不是脾气特别好的人,年纪越大身体又有病痛,脾气就更不好了,杨氏和长宁闹成这样,他怎么会不气恼。
  毕竟这算是两人第一次闹到明面上来。
  皇帝并不拐弯抹角,直接道:“说吧,怎么回事。”
  杨贵妃还没来得及告状,宁宁已经噗通一声先跪下去了,而且低泣起来,边可怜地哭,边发音清晰地说道:“今日宁宁有错,不该对老师说不想学女诫。”
  皇帝瞥了她一眼,道:“为何不学?”
  宁宁说道:“以前陈夫子已经为女儿讲解过……”说到这里,她又顿了一下,说:“我知道这学多少遍都是不够的……只是,女儿想到从前母后为女儿读女诫时情景,心中难过,就实在没有办法再听他人讲授了。”
  皇帝看她可怜,就叹道:“你呀……起来吧,到父皇这里来。”
  于是宁宁可怜兮兮地起身走到了皇帝的跟前去,皇帝看她黑幽幽的眼眸里浸着泪水,像是一潭清澈春水被风吹起了涟漪一般,眼睫毛又被泪水染湿,泪盈于睫,更显楚楚之态。
  皇帝轻轻握了她的手,道:“朕知道你怀念皇后,不过也别过于伤心了。”
  宁宁蹙着眉毛轻轻点头,委屈又可怜地唤他:“父皇……”
  皇帝又很是怜惜她地叹了一声,道:“既然已经学过了,那就不要再学了。你以前是该学什么了,便接着上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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