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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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严公子之意,莫非觉得自己还能出去?”陆绎冷道。
  严世蕃慢条斯理地起身,踱步到木栏前,悠然道:“你用蓝道行一条命,才把我送进来,看不见我死,你一直不甘心吧?”
  想到蓝道行,陆绎心如刀绞。
  “我爹没看出来,还以为蓝道行是徐阶的人,卯了劲想让他招出徐阶。可我心里有数,蓝道行他是你的人,送白鹿也是你的主意。”
  陆绎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严世蕃接着道:“我知晓,你很想我死?可你有没有想过,扳倒了我们严家,陆家也不可能置身事外。”
  直到此时,陆绎方才冷冷一笑:“本来我一直以为严公子你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直到今日我才知晓,原来你也会怕。”
  “我怕什么?怕你杀我?”严世蕃欺近他,“那我就告诉你,你爹若能回转十年,说不定有望,可惜啊他老人家这身子已是半截入土,就凭你,根本动不了我。”
  陆绎压根不理会他的话,道:“……人害怕的时候,话也会变多,你与旁人也没什么两样。”
  闻言,严世蕃原想说什么,却又即刻忍住,目光闪烁不定。
  不再多言,陆绎转身就走。
  “慢着!”严世蕃开口道。
  陆绎仅仅停住脚步,却未转身,其实他觉得连停步的必要都没有。
  “你记牢,以陆家和严家的牵连,扳倒了严家,你陆家也得跟着陪葬!”严世蕃狠狠道。
  陆绎转头望了他一眼:“原来,你真的害怕了。”
  未再多留,未再多话,他径直出了刑部大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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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一名当街偷钱袋的男子扭送进来,今夏瞅瞅时辰,差不多该交班了,遂卸了朴刀。她刚出六扇门,迎面便遇见岑福。
  “袁姑娘。”岑福面色凝重,“请随我走一趟,有人想见你。”
  见他面色不对劲,今夏以为是陆绎出了事,心底一慌:“他出什么事了么?”
  岑福却不愿多言,沉默着把马牵给她,示意她上马。
  今夏心中七上八下,随岑福一路驰去,见方向是往陆府无疑,她愈发不安起来。陆绎若有要紧事,完全可以自己来见她,绝对不会要她来陆府,今日竟要她往陆府,难道他受了重伤,下不得地?
  后角门早有人候着,岑福把马缰交给他,带着今夏匆匆往里头走。
  这是今夏第一头进陆府,只觉得颇大,跟着岑福转过山石,过了九曲桥,才至一处隐在花树之中的屋舍,屋舍仿旧唐而建,颇具古意。
  岑福在屋外恭敬垂手道:“老爷,袁姑娘带来了。”
  老爷!
  今夏一惊,要见自己的人不是陆绎,而是陆炳?!
  屋舍的拉门原就半开半合,内中传来陆炳的声音:“让她进来,你们都且退下。”
  除了岑福,旁边又冒出来数名家仆,皆听从陆炳的命令,鱼贯退下。
  陆炳找她来究竟有何事?莫非他已经知晓自己的真正身份?还是有别的缘由?今夏尚楞在原地,不知自己是否该进去。
  “袁姑娘,进来吧。”陆炳语气中带着叹息,“有好些话,我早就想找个人说说了。”
  又迟疑了片刻,今夏才脱了靴子,换上摆在门口处的木屐,往里行去,走了两步,便看见陆炳正盘腿坐在矮几前,旁边一个红泥小火炉,上面茶水正好煮沸……
  “来的正好,”陆炳用竹制茶则舀了一勺茶叶入水,“待沸上两沸,茶就好了。你平日喜欢喝什么茶?”
  今夏盯着面前这个人,以前她也曾见过陆炳,但都远远的、隔着人、且陆炳皆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但今日见到他,却觉得他再寻常不过,只是眉目间的沧桑忧患也比常人来得更重。
  “……我什么茶都喝。”她答道。
  “坐吧。”
  陆炳指了指自己对面。
  无论他今日要谈什么,自己终究都占着理,着实不必惧他。想到这层,今夏与他一样,盘膝而坐。
  茶煮好,陆炳替她斟了一杯,放在桌面上推过来,抬眼看她,轻叹道:“你的眉毛和你祖父很像。”
  今夏怔住,如此说来,他已经知晓自己的真实身份。是有人告诉他?还是他自己查出来了?
  “你不必紧张……”
  “我不紧张!”今夏当即否认,戒备地盯着他。
  见状,陆炳也不着恼,反倒微微笑道:“你虽是夏家的后人,但对我来说,压根算不上什么威胁。”
  既然他把话说开了,今夏也就不再客气,冷笑道:“那是当然,你位高权重,要捏死我比捏死蚂蚁还要容易。既然你已经知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我有言在先,此事我爹娘并不知情,你不必再费周章去对付他们。”
  “对付一对以做豆腐糊口的市井夫妻?”陆炳慢条斯理地吹了吹茶水上升腾的热气,“我还不至于闲成这样。”
  今夏紧盯着他:“你今日要我来,是想斩草除根?”
  “不过是与你说说话罢了,你不必紧张。”
  “我不紧张!”今夏再次重申,“而且我与你也无话可说。”
  陆炳望了她片刻,突然笑道:“你挑眉的时候与你祖父特别像……我知晓,你恨我,觉得是我害你们一家人。但是,以你祖父的为人,即便没有我,他也难逃一劫。”
  “你胡说!他为官清廉,为人刚直,却被你勾结严嵩,让仇鸾污蔑他结交边将。”今夏怒道。
  陆炳不急不燥道:“为官清廉是事实,为人刚直也是事实,只可惜他做得过了头。过刚易折,当时朝中有句顺口溜‘不睹费宏,不知相大;不见夏言,不知相尊’,可知朝中众臣对你祖父是何观感。”
  “你害了他便害了他,还给自己找借口,这等嘴脸,只会让人不齿。”今夏思量着今日横竖是豁出去,言语间也不再客气。
  “我只是说出事实,并非给自己找借口。”陆炳也不着恼,喝了口茶,才道,“我告诉你,你的祖父可不是个省油的灯。当年他手上有一封弹劾我的折子,为了求他把此事压下来,我不得不在他面前下跪哭求。”
  下跪?
  哭求?
  今夏呆楞住,她虽然听杨程万提过陆炳曾经有求于夏言,但却不知场面竟会难堪至此。陆炳当时已经是锦衣卫指挥使,以他的身份,向夏言下跪哭求……
  “这件事在我心里搁了许多年,总算是说出来。”陆炳微微一笑,笑容里竟有着说不出的轻松,“当年我因为此事,将夏言恨得咬牙切齿,其实这么些年过来,回头再看,才能看清——我跪得并不是夏言,而是放不下的名利。夏言呢,看着是个倔强老儿,却看不得人哭,经不住人求,心还是太软了。”
  今夏听着,怔了好半晌,才道:“他是个好人,可被你们害了。”
  陆炳已不再否认,望着今夏,缓缓点了点头:“是啊,可惜等我觉得对不起他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你……你当真觉得对不起他?”今夏定定望着他。
  陆炳不答,从桌底取出一柄长匕首,搁到今夏面前:“你是夏家的后人,若心中忿恨,不妨刺我一刀,我绝不还手。”
  今夏静静盯着长匕首,似在思量着什么。
  过了片刻,她秀眉颦起,朗声道:“我是六扇门的捕快,律法严明,岂能私下用刑。你若当真有悔意,就请启奏圣上,昭雪我祖父冤情,还他清白。”
  见她压根不去碰匕首,陆炳目中有赞赏之意,他自袖中掏出一叠卷宗递过去:“这些就是可以替夏言昭雪的资料,你且收好。”
  今夏不可置信地接过那叠卷宗,略略翻看,手不由自主微微颤抖着。
  陆炳又道:“但你要记着,当今圣上为人甚是自负,认定无人能骗得了他,更加不会认错。他在位一天,你就不可能为夏言昭雪。你只有等到将来新帝登基,才能提此事,否则就是在引火烧身。”
  今夏看着他,她已不知晓眼前此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是仇是敌是友?
  “可惜,我大概是等不到那日了。”陆炳笑叹了口气。
  今夏把那叠卷宗叠好揣入怀中,犹豫了下,朝陆炳认真道:“这是你欠的,我就不用谢你了吧?”
  倒是颇欣赏她行事清清楚楚,陆炳答道:“不必。”
  有脚步声急急地往这边赶来,声音嘈杂而急促,隐隐还可以听见人声。
  “大公子!大公子!”
  “大公子,您不能进去,老爷有吩咐……”
  ……
  是陆绎?!
  她正揣测着,不过转瞬功夫,陆绎已经疾步进来,两人四目相投……今夏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是望着他。
  “爹爹,您找她来作什么?”陆绎问陆炳,语气透着焦急。
  陆绎不答,开口便薄责道:“你看看你,连靴子都不换就踏进来,踩得一地泥。袁姑娘还比你懂事些,知晓先换了鞋再进来。”
  陆绎楞了楞,目光瞥向今夏的脚。
  “岑福!”陆炳唤道,“把袁姑娘送回去吧。”
  今夏一声不吭地起身,与陆绎擦身而过的时候,轻声道:“我走了。”
  陆绎还未及点头,转身望去,她已随岑福离开。
  “爹爹,您找她来作什么?”他复问陆炳。陆炳已经接连好几日都卧床休息,难得今日看上去有些精神,怎得突然把今夏寻来,莫不是知晓些什么了?
  陆炳抬眼,慢吞吞道:“我也想问,你总三更半夜跑到人家门口呆着,作什么?”
  “我……”陆绎语塞,“您怎么知晓的?”
  陆炳冷哼一声,不理会他。
  陆绎禁不住担心,接着问道:“方才,您没为难她吧?吓唬她了?”
  “你看她的样子,像被吓唬过么?”陆炳转开话题道:“对了,俞将军的事情已经有些眉目,很快就会把他转入刑部大牢,由刑部尚书黄文升亲自审理。黄尚书那里我已经打点过,应该会安排他去北边戴罪立功。先在北边呆两年,再寻机会往回调吧。”
  陆绎闻言大喜:“如此再好不过,多谢爹爹。”
  “好在蓝道行这事一出,严嵩也顾不上其他事情,这事办起来也还算顺利,就是多花些银子罢了。”陆炳问道,“我之前还真没想到,区区一个山野道士,居然能撑住拷打十几日,死不开口,不容易。”
  陆绎沉默不语,每一次蓝道行晕厥过去,陆绎都希望他不用再醒来,不用再受此非人的折磨。
  “你扶我回房去,我还有件东西要给你。”
  陆炳扶着桌子欲站起来,忽然身子一歪,整个人栽倒下去。陆绎大惊,慌忙扶住爹爹:“爹爹、爹爹……”
  似在片刻之间,陆炳整个人都垮了下去,面色灰白。
  “扶我回房……”陆炳低哑道,整个人要靠儿子的支撑才能勉强站住。
  从未见过爹爹这般模样,陆绎心中甚是焦灼,看出爹爹已无气力,他干脆将爹爹抱了起来,一直抱到屋内床上。
  “爹爹,我马上命人去请大夫来。”陆绎轻柔地将爹爹放下,拿靠枕垫在他后背。
  陆炳努力撑了撑身子,手指向多宝格:“你把那部《杜工部集》拿来。”
  “爹爹,请大夫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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