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节(3 / 4)

投票推荐 加入书签 留言反馈

  “这妇人,走路不长眼睛的么!”那人却不依不饶地骂了起来,“大雪天的,赶投胎呢?险些把你小爷撞着了!”
  殷染根本不想搭理,抬脚便走。那人反而更加得劲,抬高了声音:“你还想走?撞了人你还有理了是不是横鼻子竖眼的?”说着便来拉她的衣袖,“你别走,你让大伙儿都来评评理!”
  一只手臂突然搂住了她的肩,极狎昵的姿势,将她整个人带进了温热的怀抱里又往身后一拉;段云琅微微抬了下巴,声音冷得没有温度:“你是何人?”
  那人看段云琅这副气势,先且颓了三分;可仍梗着脖子道:“光天化日,你们俩个男女,如此不知廉耻!”
  段云琅反而笑了起来:“今日圣人千秋万岁,士女同游都可不禁,我带我妻子上街,还要你来置喙?”
  他这话说得文绉绉的,倒把这市井粗人给唬住了:寻常人是不会这样说话的。有人偷偷肘了这人一下,提醒他去看那少年的衣带。
  好家伙,那可是金銙玉带,九环紫底……
  那人自顾瞠目结舌,段云琅颇感无聊地撇了撇嘴,搂着殷染离开了。
  此后一路,一直徒步走到升道坊,他没有再放开手。
  ***
  殷染是第一次来升道坊。
  里坊那横横竖竖的巷道围墙都还错落保留,房屋却稀少无人。地势不太平整,再如何留神,也常要踏进三四尺深的积雪堆里。段云琅放开了她,再度走到了前头去,每一步他自己踩实了,才示意她跟上来。
  升道坊住的都是长安城里最底层的贫民,有的连房子也不起,就搭几座布帐,此刻都从帐子底下出来了,一双双眼睛盯着这两个衣衫整洁的天外之人,目光亮得可怕。
  这种目光,殷染却是熟悉的。
  当一个人饿到了极限,肚腹搅在一处,胃肠翻滚撕扯,挣扎的亮光从眼睛里透出来,就像一头狼——
  她也曾经如此饿过的。
  风刮过,有纸屑在空中飞舞,不仔细看,还以为仍是雪花。那是烧残的冥钱。殷染脚下偶尔踩到某些硬物,低头一看才发觉是地里歪倒的木头牌位。殷染移开脚,便瞧见一个被黄土掩埋大半的“绿”字。
  在升道坊与人同居的,还有鬼。
  段云琅终于停下了。
  他的肩上,已砌了厚厚一层雪。殷染走过来,伸手给他拍了拍,他的身子缩了一下,终究也没有躲开。他只拿下巴指了指不远处,殷染望去,一片荒郊坟场。
  她平静的眼神里裂开了一道罅隙,面色也刹那间苍白如雪。反而是这个时候,段云琅反手握住了她的,牵着她往前走。
  他的手掌很大,五指根根修长,几乎能将她的手整个包住,指腹有茧,粗粝而温柔。这已是一只成年男人的手了,也并非十分温暖,但两人执手而行,到底能够驱寒。
  段云琅好像对这一带已很熟悉,他带着她绕过七八座荒坟,然后,找到了那一座。
  “恩人殷氏讳花楹之墓。钟北里立。”
  殷染呆呆地看着这封土之前的一块长不足半丈的小小石碑。年深日久,石碑上爬满了苔藓,石质虽坚,上头的字迹却早已漫漶难辨。飞雪真如纸屑,纷纷扬扬在这天地之间,像在挽留什么,又像在驱赶什么。殷染觉得自己好像遽然被抛进了绝望的深水之底,看不见光,看不见太阳,看不见未来。十多年前的饥饿感如梦魇般袭来,攫紧了她的脏腑,她突然双膝一软,便朝那墓碑瘫跪下去。
  “原来……真的……”她的声音很低,却像是挣扎的嘶喊,“阿家……阿家!”
  段云琅慢慢走上一步,伸长手臂揽住她的头,让她稍稍倚靠在自己的腿上。她又沉默了很久,才终于将一些什么东西压抑回心底,开口道:“多谢你,五郎。”
  “谢我?”
  “我不知道我阿家葬在此处。”她低垂了头,伸手去抠那木牌底下冒出来的一点枯黄的草尖,声音被风雪缠搅得模糊而遥远,“不,其实我都不知道……她真的死了。”
  段云琅眼神微动,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他安静地凝视着她。 ↑返回顶部↑

章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