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前夫当继母 第3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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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未晞送走好几家前来拜年问好的夫人后,赶紧趁机朝角落的小阁走。她头顶上的九翟冠份量着实不轻,再不歇歇,她的脖子都要折了。
  在这种场合高然没有自由行动的权力,她只能跟着婆婆走,林未晞去什么地方,和什么人说话,她就得跟到什么地方。即便见了娘家人,没有婆婆的允许,也是不能擅自行动的。
  多年的媳妇熬成婆,这句话不是说说而已。
  寿康大长公主今日也进宫来朝贺,她正坐在小隔间里休息,看到林未晞看来,顿时喜出望外。林未晞正想着去找外祖母呢,实在没想到这么巧,竟然在休息的地方遇到了。林未晞连忙迎过去,先行给寿康大长公主行礼:“大长公主安,晚辈给您拜年。”
  林未晞只蹲身到一半,就赶紧被寿康身边的女官扶住了。即便林未晞是不折不扣的晚辈,因为燕王如今的地位,寿康大长公主也不敢受林未晞的礼。寿康让人把林未晞扶起来,笑着握住林未晞的手,左右一个劲直看:“好些日子没见着你了,你也真是没良心,一有了夫婿,就不来看我这个老婆子了。”
  林未晞噗嗤一笑,坐到寿康大长公主身边,亲昵地靠着寿康:“我怎么敢忘了您呢,我恨不得天天往公主府跑。幸好年底王府的琐事多,若不然您现在肯定看见我就烦。”
  寿康大长公主被逗得大笑,其实两人不过是一个月没见而已,女眷出门不易,一两个月见一次面已经算勤的了。林未晞是新妇,又刚接手偌大的王府,年底脱不开身很正常。可是在寿康心中,一个月不见,就仿佛过了多久一样。
  寿康年纪已大,这一套繁琐的朝贺礼折腾下来已经很吃不消了,但是看到林未晞,她身上的疲惫顿时一扫而空,浑身仿佛有使不完的劲。寿康拉着林未晞的手问东问西,极为亲热,可是对跟着林未晞一起进来的高然,她名义上的外孙女,却看都不看。
  高然干站在一边不免难堪,脸面上十分不好看。高然在心中安慰自己,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现在不过是小人得志罢了,暂且让这两个恶人猖狂一会,日后她必然会让她们十倍奉还。
  寿康大长公主仔细问了林未晞近日的境况,得知府中并无人敢轻慢,接手中馈也十分顺利后,她这才放了心。尽管之前听京城中人说过,燕王府那位新娶的年轻王妃十分能干,才入门一个月,就全面接手王府的内外事务了,连往来年礼都是出于新王妃之手,可是关心则乱,寿康大长公主总是亲自听到林未晞说才能安心。
  刚入门连人都认不全,就敢接手王府大权,可见林未晞艺高人胆大,事实证明林未晞也确实有张扬的资本。寿康心中感慨,她一见着林未晞就觉得亲近,连林未晞这种爽利能干的性子,也和高熙十分像。或许,这就是冥冥中自有注定吧。
  寿康见林未晞在燕王府确实没有吃苦,心里安稳,不由就又关心起另一件事来。顾徽彦也是寿康的侄子,无论从林未晞的角度还是燕王的角度,寿康都挺关注这对由自己亲自保媒的新人。寿康拉住林未晞的手,凑近了问:“你和燕王怎么样了?”
  猛不防被问起这种夫妻私事,林未晞卡壳了一下,还不等她说什么,寿康看到林未晞的脸色,已经自顾自说了出来:“看你气色,想来是不错的。”
  林未晞脸颊顿时爆红,都是已婚女子,她当然明白寿康这句话在暗指什么。林未晞正尴尬着不知说什么好,寿康见伶牙俐齿的林未晞也有这样娇羞的小女儿情态,心中越发安慰。她拍了拍林未晞的手,十分欣慰地说:“这样就好,你们俩算是我为数不多有牵挂的人了,谁能知道你们两人竟然走到了一块。如今见你们过得好,我也能安心了。”
  林未晞笑容凝滞下来:“大长公主……”
  “没事,我年岁已高,没必要避讳这些。”寿康仔细地看着林未晞的脸,眼睛中不由闪出水光来,“得知你和燕王相互扶持,夫妻和睦,我心愿已了,实在没什么放心不下的了。你们俩一定要好好过,早日生个大胖孩子出来。若是儿子肯定像燕王,从小就聪明伶俐,若是姑娘那就像你,哎呦,这可是个了不得的冤家,恐怕不好惹的很。”
  林未晞也被说的笑了,她陪着长辈畅想,可是心里想到昨夜的事,还是不免低落。
  燕王如今宠她是因为男女之间的那些事,这些都是虚的,唯有涉及子嗣,才能看到这个男子真正的态度。燕王对她,又是什么样的感情呢?他究竟把她放在什么位置上?
  林未晞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太久就被人打断了。穿着红衣服的内侍站在暖阁门口,笑容满面地给林未晞和寿康作了个揖:“燕王府,大长公主,太后娘娘有请。”
  第64章 外戚
  红衣内侍这句话说的客气, 其实寿康大长公主自己也知道, 钱太后真正请的是林未晞, 只不过看到林未晞和寿康一同坐在这里,太后总不能只叫燕王妃而撇下另一个, 所以才一同请到里面说话。
  寿康本可顺势拒绝多休息一会,可是她不放心林未晞自己进去, 就不顾劳累站起身,陪着林未晞一起去钱太后那里。太后身边的公公出来时许多人都看到了,等一会看到公公陪着燕王妃走过去, 许多人都惊讶地张了张嘴。除夕夜皇帝亲自出宫去拜会燕王, 今日大朝贺,太后第一个就叫燕王妃进去说话。燕王府的权势简直令人惊骇。
  慈宁宫里, 钱家人已经陪太后坐着了。但是钱家是典礼结束后自己进来拜见太后,这是娘家外戚的体面,和林未晞这等专程被太后叫进来说话的命妇自然不能同日而语。
  林未晞扶着寿康大长公主慢慢朝慈宁宫走去,两人一露面, 已经坐着的几人都抬头朝这里望来:“燕王妃和大长公主来了。”
  除了钱太后, 其余的夫人太太全站起身, 嘴里说着给林未晞拜年的吉祥话。林未晞一进门就带上笑意,她正要给钱太后行礼, 钱太后已经让旁边的宫女扶住:“燕王妃和大长公主不必客气, 这里都是自家人,这些虚礼就都省了吧。老是拜来拜去,怪折腾人的。”
  “谢太后。”林未晞笑着应下, 虽然这样说,但她的万福还是蹲到位置后才起身。林未晞站好后立刻又去扶着寿康大长公主,两人朝上走时,钱家众人都感到一阵拘谨。这两位一个是燕王妃,京中无出其二的权臣之妻,另一位是寿康大长公主,比钱太后还高一辈,她们俩进场,谁还敢坐在这两个人上首。
  钱家大太太后退一步,将自己方才的位置让出来。林未晞看到后笑道:“钱大太太客气了,怎么能搅扰您呢。”
  钱大太太讪笑:“燕王妃这话说得就让人无地自容了,我等何德何能,怎么敢让燕王妃陪坐。您和大长公主合该坐上位。”
  林未晞笑着还没说话,坐在中间的太后淡淡开口了:“王妃和大长公主不必客气,落座便是。”
  寿康大长公主神情平淡,点了点头就应下了:“那就多谢钱大太太了。”
  寿康担心林未晞不方便应承,就自己出面答应了。钱家人在外人面前风光就算了,在她们二人面前,却没有资格坐到前面。然而林未晞毕竟年纪小,即使她的身份足够高,有些话也不方便说。林未晞若是直接应下,恐会被人冠上猖狂之名,但如果是寿康大长公主应承,那就没什么问题了,毕竟寿康的辈分摆在这里,被供着是应该的。
  寿康坐到钱太后右手边,林未晞将寿康扶着坐好后,才绕到对面,紧挨着太后左手而坐。钱太后身为圣母皇太后当然坐最中间的宝座,太后的右边第一个座位最尊贵,其次是左边第一个,右边第二个,以此类推。刚才钱家众人正说得好好的,林未晞和寿康一进门,他们全都得站起来让座位。这一圈折腾下来,本来就有些不平衡的钱家越发讪讪。
  等众人都坐好后,钱太后问起燕王府众人近来的身体状况。这是很标准的寒暄,林未晞一一说好,末了顺势问起太后和皇上。林未晞和钱太后一来一回,她们二人客套的时候,慈宁宫剩下的人就只能瞪着眼睛看,没人敢插话。
  钱太后和林未晞说了许久的话,等扫到林未晞身后的高然时,才想起燕王府还有高然这个世子妃。钱太后便顺势问了一句:“世子妃也来了,今日折腾许久,恐怕累了吧。”
  高然垂下头,温柔嘉顺地说道:“伺候婆婆和太后,这是妾身的福分,并不累。”
  钱太后听到后淡淡点了点头,她只是随意一问,并不在意高然的答案。钱家一个太太看见了,拿捏着接了句嘴:“世子妃真是孝顺,有这样温婉懂事的儿媳跟在身边,燕王妃好福气。”
  钱家这位太太本意是恭维林未晞,她这一句话等于同时夸了两个人。可惜钱家太太的马屁歪的厉害,无论林未晞还是高然,听到这句话都客套地笑笑,内心里并不觉得高兴。
  钱太后和林未晞说完客套话后,接下来也不知道还有什么能说的。她昨日很晚才知道皇帝出去了,先是去了燕王府,随后去了张府,之后就被张首辅派人送回来了。钱太后得知这件事后很是埋怨,本来皇帝私自出宫就很不妥,可是皇帝既然都出去了,怎么能不去钱家呢?若是皇帝哪里都没去,那钱太后也不能说什么,可是他去拜访了自己的叔叔,拜访了自己的老师,唯独没有去外祖钱家。这就让钱太后很不高兴了。
  然而皇帝到底不是她亲生,即便占着嫡母的名,许多话钱太后也不好说。今日钱家进宫也说了这件事,可是钱太后再不痛快,还是得把林未晞叫进来示好笼络。昨日皇帝过来,专门和她授意了此事。
  钱家看着林未晞,都觉得复杂难言。给寿康大长公主让座位就罢了,毕竟寿康辈分高,皇家即便为了面子都得供着她,可是站起来给一个年纪足以当自己女儿的人让座,这就很难堪了。钱家最开始成为外戚时欣喜若狂,然而时间久了,钱家人听惯了奉承,眼睛也就不满足现在的这点地界。同样是亲戚,燕王是皇帝的叔叔,可是他们钱家一样是皇帝的外祖啊,为什么燕王大权在握,而钱家就只能领几个不痛不痒的闲差,被当摆设一样养着。
  这一场谈话始终都是客客气气的,等林未晞走后,一个很受钱太后喜欢的侄儿媳妇说:“太后娘娘,明明有我们自家人,为什么皇上总是偏向外人家呢?”
  虽然皇帝称呼燕王为叔叔,但其实燕王这一支和皇帝已经有些远了,在钱太后看来,燕王即便要倚重,但哪里比得上自己娘家人,怎么能越过钱家偏向燕王呢?钱家这个侄媳妇的话可谓正搔到了钱太后痒处,钱家众人见侄媳妇说完后太后没有发怒,心中大喜,纷纷你一言我一语地提自家抱起不平来。
  伺候在太后旁边的一个宫嬷嬷暗暗皱眉,宫里隔墙有耳,谁说话不是慎之又慎,可是堂堂外戚后族的侄媳妇竟当着满屋子宫女太监说燕王是外人,还隐有指责皇帝的意思。宫嬷嬷听到这里就觉得不妥,可是太后却并不呵斥,钱家人有了依仗,后面的话也越来越过分。主子的言行着实轮不到她一个奴婢指手画脚,可老嬷嬷还是忍不住叹息,难怪皇上和燕王都不愿意对钱家委以重任,瞧瞧他们一家老小的行事,实在不是个能当大任的。
  林未晞从钱太后这里出来,一露面就又被人围住应酬了。林未晞叹气,看来今天一整天,她是别想松快一阵了。
  好容易捱到晚上出宫,林未晞往外走时正好遇到英国公府。英国公府的人见到林未晞脸色就一僵,显然他们也还记得年前给高然撑腰那回事。燕王府和英国公府作为姻亲,方才在宫殿里不可能不过来打招呼,但是当时打过招呼就各自散开,哪像现在两家人遇到,而出宫的路只有一条,这就很尴尬了。
  英国公老夫人虽然表情淡淡的,但到底还是先给林未晞问好:“燕王妃安。”
  “老夫人安。”林未晞看见熟人不由觉得好笑。林未晞八风不动地站着,曾经她是晚辈,可是现在应该是英国公府过来给她行礼才是。显然国公府也明白这回事,等国公府的夫人媳妇一一给林未晞行礼后,高然才从林未晞身后侧跨出一步,垂眼道:“儿给祖母、婶婶和几位嫂子请安。祖母万福。”
  英国公老夫人看到高然也觉得尴尬。那次老夫人气势汹汹地带着人去燕王府给高然撑腰,可是随后却是高然没道理,英国公府闹了好大一个没脸,老夫人心里对高然有气,就没有去看高然,直接带着人回府了。从那次之后,这还是英国公府众人第一次见到高然。
  同样是在宫中相遇,去年端午英国公府遇到自家三姑奶奶时,说不尽的春风得意,当着众人面祖孙相认,何等排面。然而不过半年过去,英国公府再遇到高嫁的三姑娘,以及三姑娘的婆婆时,心境就完全不同了。
  高然嫌弃英国公府没用,把自家女儿当商品,风光时对你千好万好,可是有事需要娘家撑腰时,却一个比一个跑得快,妥妥的卖女求荣之家。而英国公府众人也觉得高然不地道,她自己做错了事,但是瞒着不说,反而撺掇娘家人过来和婆婆闹,完全是把娘家当枪使。英国公老夫人在林未晞面前丢了那么大一个脸,老夫人自己也生气,现在看高然不冷不热,她就越发梗着了。
  林未晞眼珠微动,朝后看看高然,又转到前面看看英国公府,最后滴溜一转,笑意已经从眼睛中倾洒了出来:“老夫人很久没见到世子妃了吧,今日正巧遇到,我也不是那种不讲理的婆婆,反正从这里到出宫还有好长一段路呢,世子妃不妨过去和娘家说说话,就不必跟在我身边了。”
  “这怎么能行。”还不等高然说话,英国公老夫人就硬邦邦地开口了,“媳妇伺候婆婆天经地义,她是晚辈,怎么能抛下婆母自己行动?世子妃虽然是姓高,可是既然嫁到王府,那就燕王府的人了,哪能动不动就回娘家。”英国公老夫人说完后看向林未晞:“她是媳妇,若她有什么做得不对的,还请王妃替她指正。晚辈不懂事,她的嫡母也去得早,全得仰仗您这个婆母教导她。”
  高然本来也不想和英国公府说话,但是这应该她来推辞,而不是被娘家当面拒绝。高然心里的火气越发冲,她原本对英国公府还有些好感,毕竟她的便宜父亲替她谈了门好婚事,但是现在听到老夫人说出这样卖女求荣、趋炎附势的话,高然心中对英国公府仅剩的一点好感也没了。
  高然心里不痛快,口气不由带出来几分:“祖母说的是,我现在是顾家的人,是不该整日和国公府待着了。”
  这话一出,气氛又冰冷几分。林未晞见这两伙人肉眼可见得闹僵了,赶紧说:“国公府深明大义,世子妃也懂事,这实在是燕王府的福气。今日天气冷,老夫人注意脚下。”
  说完之后林未晞自己都觉得很诡异,高然和英国公府都姓高,而林未晞是继婆婆,按理她才是势弱的、被针对的那一个,怎么现在变成她在其中调和转圜了?
  林未晞提醒英国公老夫人那句话并不是空口而言,年前下了大雪,现在天色昏暗,西风渐渐强劲起来,出宫的路确实不大好走,方砖缝里藏着暗冰,行走时颇得留心。林未晞圆场后,英国公老夫人谢过林未晞,然后就沉默地由着丫鬟儿媳扶着走。林未晞也没有搭话的意思,她们正静默地走着,突然从后面追上来一个小太监,隔着老远就喊了起来:“燕王妃请留步。”
  林未晞听到声音,奇怪地转身看去。深宫里禁止喧哗,若不是因为着急,太监也不敢这样大喊大叫。那个太监一溜小跑到林未晞身前,等给林未晞打了个千儿后,这才继续说:“王妃留步,出宫的路远,皇上特意吩咐了轿辇过来,送王妃出宫。”
  其他人听到倒抽一口凉气,林未晞眉尖拧了拧,说:“这于礼不合。皇上日理万机,我怎么敢劳烦圣上面前的公公?臣妇谢恩,但轿辇还是算了。”
  “王妃莫要推辞,万岁是听了燕王爷的话,这才派轿辇过来接您的。您若是拒绝,燕王就要亲自过来,万岁必然要降罪奴等了。”
  原来是因为顾徽彦,林未晞就说皇帝怎么会记得她一个女眷。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林未晞脸有些红,她还努力给燕王的行为编一个正经的理由,英国公老夫人已经非常识趣地接话了:“既然公公们要送王妃出宫,那老身等人就不再叨扰了。燕王妃,老身先行一步。”
  林未晞越发尴尬,脸也更红了。皇帝因为顾徽彦的缘故给燕王妃送了轿辇,但是高然这个世子妃就管不到了。高然只能给英国公府众人行礼,目送他们离开后,又亲自送林未晞上骄,然后才一个人朝外走去。
  高然一个人走在暮色四合的宫道上,脚下还时不时有黑色的暗冰,冷意从脚底渐渐蹿上心头。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人生的许多气就是比较出来的。若是不知道还好,一旦有了比较,彼此落差就太容易气死人了。
  第65章 生辰
  林未晞不过在原地等了片刻, 就有小太监抬着轿辇来了。到宫门口后, 顾徽彦和顾呈曜已经等在那里, 只是高然要自己走,不及抬轿太监的脚程, 所以还没有到。顾徽彦看到林未晞后,伸手试了试她手指的温度, 平常自然到仿佛随口一问:“今日累吗?”
  “还好。”林未晞这样说,但其实她脸都笑僵了。
  顾徽彦也不欲在这种地方细说,他给林未晞紧了紧兜帽, 就说道:“外面冷, 你先到马车里等吧。”
  高然还没回来,她就先上马车, 这有些太不近人情了吧。林未晞抬头看了看,顾徽彦目光平静深致,顾呈曜自从顾徽彦和林未晞说话的时候就移开眼睛,刻意看着侧面。现在他听这句话, 也回过头, 对林未晞微微垂首致意, 说:“父亲说的是,母亲先进去吧, 儿臣和世子妃不敢让母亲受累。”
  既然这样, 那林未晞也却之不恭了。她坐到温暖舒适的马车中,手里捧着暖炉,丫鬟轻轻给她敲着腿, 等了不知多久,外面传来“世子妃”等问安声。
  很快,高然的声音隔着车厢传来:“儿给母亲请安,母亲这一路可安稳?”
  这就是辈分的绝对威压,如果是高然先出宫,如论如何她都等站在寒风里恭候林未晞,可是相反,林未晞就不必等着高然,甚至高然出来后还得先行给林未晞问安,问候完婆母的安康后,才能上马车休息取暖。
  听高然的声音都有些沙哑了,今日的天气确实很冷。林未晞依旧拥着手炉,懒懒地回了一句:“自然。世子妃走这一路也累了,先上车吧。”
  “谢母亲。”
  高然在另一驾车上,过了一会,马车开动,燕王府的车队缓缓朝府邸驶去。现在是日暮时分,皇城门口车马甚多,可是无论什么人,隔着老远看到燕王府的车驾,都赶紧让车夫掉头让路。
  终于回到王府,这一天下来谁都累了,顾徽彦免了顾呈曜夫妇二人的晨昏定省,让他们直接回自己的院子休息了。
  晚间饭后,林未晞沐浴出来,取了干净的白绸擦拭长发。顾徽彦随后去沐浴,等他出来时,果不其然看到林未晞和他进去时毫无差别。林未晞每次沐浴,前前后后瓶瓶罐罐的讲究特别多,每次光打理头发,就要花费许多时间。
  这在军中完全是不可理喻的,但是越是娇贵的花越需要花费时间侍弄,林未晞和他军中下属当然不一样。顾徽彦走过去挑了林未晞一缕头发看,他很喜欢林未晞头发的手感,乌黑光滑,握在手中有着流水一样的柔顺感,现在因为还没有干透,更是带了温润的水气,摸起来手感极好。
  顾徽彦颇有些爱不释手,他突然就明白玩物丧志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想来就是这样不舍得放手的心情吧。他干脆坐到林未晞对面,看着她用指甲挑起一块软膏,在手中化开后,细致地涂抹在头发上。这一缕涂完后,又挑起下一绺。
  这真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顾徽彦从来不知道,女子的世界竟然这样温柔细腻,处处充满了绮罗软香。林未晞也不知道顾徽彦突然坐到她跟前是想干什么,她手上动作不停,低头轻声说:“王爷,我这里还需要好一会呢,您如果嫌浪费时间,就先去找一本书看吧。”
  “不必。”顾徽彦只是摇头,眼睛依旧静静地看着林未晞。跟前突然坐了一个人,还是以雷厉风行、军法严苛而著称的燕王,林未晞对自己这种浪费时间又浪费银钱的行为非常有压力,她只能加快动作,脑中赶紧想一个话题转移燕王的注意力:“王爷,皇上今日怎么突然想起我来了?还派了轿辇送我出宫。”
  顾徽彦唔了一声,说:“是我见天色不早,打算去后面接你,皇帝可能还有些话没说完,就拦下了我,让他身边的太监去了。”
  林未晞倒抽一口凉气,什么?顾徽彦居然在和圣上说话的时候,抛开皇上打算去找她?怪不得那个红衣小太监那样说。林未晞有些难为情,同时难以抑制地感到欣喜,她放下手里的发丝,神色正经肃穆,装作一点都没有被影响的样子,公事公办地说:“谢王爷,但是日后王爷可不能如此了,教圣上笑话。”
  顾徽彦笑了笑,笑意盎然地看着她,点头说:“好”
  气氛又变得像是顾徽彦在哄她,林未晞有心改变自己的劣势,就突然压低了声音,问:“王爷,今日圣上特意留你下来,说了什么?”
  说到宫里的事,顾徽彦的神情也冷淡下来:“没什么,还是老话重提。”
  林未晞想起除夕时皇帝的话,大概猜到了皇帝和顾徽彦说了什么。她不由有些担心:“王爷,今日太后也专程叫我进去说话了,还特意问了王爷的身体安康。皇上这样做,那我们……”
  “不必,从前如何,现在还照常就好,无需刻意改变态度。”顾徽彦摇头,他看到林未晞本起来的小脸,忍俊不禁,忍不住就想去掐她又细又滑的脸颊,“又不是什么大事,你皱着脸做什么?”
  林未晞没好气地拍开他的手。皇帝频频对燕王府示好,有心想让燕王和张首辅对立起来,这还叫不是什么大事?但是顾徽彦气定神闲,看起来并不是毫无准备的样子,林未晞的心也就慢慢安定下来。林未晞问:“王爷,我需要做什么吗?”
  顾徽彦听到这句话先是楞了一下,随即才摇头笑:“不必。这是我和皇上、张江陵的事,女眷的影响微乎其微,你照常和张夫人来往就好。”
  林未晞听到顾徽彦这样说心中就有底了,燕王、张首辅、皇帝的关系日益复杂,林未晞生怕自己不小心做错什么,影响了燕王大局。可是想想也是,这种复杂又微妙的平衡,主场必然在顾徽彦这里。这是一个漫长又凶险的对峙过程,她和张府的女眷实在没必要因此就紧绷起来,这就太跌份了。
  顾徽彦看到林未晞如释重负的样子,心里突然就动了动。他不得不承认,方才林未晞说“我需要做什么”时,他心中是十分吃惊的。
  这场婚姻开始时就荒唐又胡闹。顾徽彦清楚地记着那天在下雨,林未晞烧的厉害,顾徽彦去看了她之后,本来打算离开,谁知这个时候林未晞突然醒来了。她病得嗓子都哑了,可还是强撑着身体爬起来,隔着一层红纱帐,不依不饶地问他:“殿下,我昨日说的事情并不是随口胡言。”
  她大概不明白,这样的话意味着什么。顾徽彦知道林未晞只是气不过高然的冒犯,所以执意要报复她,这种冲动的一时意气之争,并没有继续错下去的必要。
  可是不知是林未晞实在太执拗了,还是他心神被什么东西蛊惑,顾徽彦竟然应下了。顾徽彦一开始就知道,林未晞只是因为赌气,而并不是真的想嫁人,所以顾徽彦本也不打算冒犯她,只当像原来一样,王府里多了一个人,王妃的名头于她不过是保护和依仗。他依然还是一个人,安静、规律地生活。
  可是如今林未晞却坐在他的对面,衣衫松散,长发披肩,专注又认真地问他“我能做什么”。顾徽彦这么多年来计划第一次出现偏差,他并没有预料过这种情况,也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他会和一个女子朝夕共处,亲密无间,甚至能坐下来安静地看她打理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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