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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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有这样的疑问,也是人之常情,做出这般猜想的人大有人在,而何当归又是铁定要做公子侧妻的了,听说三公子都让管家去造拜帖和准备彩礼了。既然她已算是孟家人,那跟她讲讲也无妨,省得日后到了孟家里再乱问,冲撞了忌讳,可就麻烦了。心中做出这样一番考量,熠彤才开口答道:“是这样,老爷原有个原配夫人赫赫氏,比老爷还年长五岁,一直无所出,长子和次子都是通房丫头诞下的,因此老爷年轻的时候就没有嫡子。”
  “那孟瑄的母亲苏夫人是……”继室?还是小妾扶正的?那个赫赫氏呢?
  熠彤考量着,将能讲给何当归听的部分说出来:“我家老爷在三十五岁的时候,于战场上受了重伤,丢失了全部记忆,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跟所有部下失散,一路流落到江北,沿街乞讨,浑浑噩噩。而江北苏家的嫡女,也就是我家现在的这位夫人,芳龄廿二,有‘江北双姝’之称,求亲者络绎不绝。她瞧不上任何一个上门求亲的公子,却相中了当时只是乞丐的我家老爷,也不知他实际上是保定伯。中间的曲折,一时不能详述,总之后来,孟家的夫人,就换成了现在的苏夫人,也就是我家公子的亲娘。”
  何当归疑惑:“那位赫赫夫人去世了吗?”
  熠彤张张嘴想说什么,熠迢已找到了何当归要的银针和药箱,急急火火地奔进来。于是何当归接了东西,走到耳房,挥下一把珠帘,开始为萧素心施针疗伤,并用上了秘藏的云岐针法,驱散她连日辛劳所致的风邪入侵之症。
  此时黄昏侵夜,室内早又掌灯,熠迢张罗着伺候孟瑄吃戌时份例的那一碗药,孟瑄见喂他吃药的不是心里惦记的那个,登时老大不乐意,别扭半日才吃完。他以为闹出点子动静,何当归就会过来察看了,可一整碗药吃完,这个企图也未能如愿以偿,直累得熠迢满头大汗。喂好药又叫人抬了三座长长的玻璃屏风,将贵妃榻严严实实地包围起来,此前,萧姑娘可是三令五申地交代了,公子是一点儿风都不能吹的。何小姐也太胡来,太不把公子当回事儿了。
  熠迢这样在心里评判着,单从两名女子的态度间就能看出,谁对公子是真的上心,谁是大大咧咧、吊儿郎当、凶横霸道、鸠占鹊巢。可惜平日眼光独到的公子,这次却瞧错了人,将情意也错付了。身为他的贴身仆役,等他这次好起来之后,非得找个合适的时候点醒他一下不可。
  北侧的耳房中,何当归为萧素心施针完毕,叫人唤了熠迢进来,提笔写下几味药的方子,递给熠迢说:“叫厨房炖一锅老鸭汤,里面别放姜,多多搁一些熟地、玉竹,配着一块儿煮,一锅水浓浓的煮成一碗,端来给她喝。再有,这张方子上的八味药,不必煎成药汤端给她,依着她的脾气,大约是不会吃的。你让药庐将方子上的药材碾作细细的粉末,做成馒头窝窝一类的面食,并在里面加上适量的咸盐,日日端给她吃,只要她一用膳,就让个丫鬟在一旁候着,劝她多吃一些‘杂面馍馍’。”
  熠迢默不作声地听完,然后又有了微词质疑:“萧姑娘现在明显是风寒加上外伤,不该弄太油腻的吃食给她吧?老鸭汤太油了,鸭肉是寒性的东西,冬日里我们这儿都不吃的,就算真端上桌子,做的也是姜鸭,岂有不放姜去寒的道理?而且萧姑娘她说了不看大夫不吃药,熠迢的胆子小,实在不敢把药乱拿给她吃。”
  “不敢把药乱拿给她吃”,这其实并不是重点,真正的重点是,他不敢把何当归开的药,拿去配给萧姑娘吃。这药方儿他虽然看不懂,可食材的寒凉温热,适合给什么样的人吃,他却能分得出,从来没听说过,给风寒病人吃寒性的鸭子的道理。再加上打从头里,他就觉得何当归行事不如萧姑娘稳妥,有点儿做事不着调的感觉,因此对着这个即将成为他主子、可目前论起来还不是主子的少女,他就忍不住将心里一直憋着的那点不顺眼,全转化成对她的不满,几句话跟她顶起来。
  而被委托了找何当归要蜂毒解法的熠彤,也一直没有离开,就在耳房外面候着,等姑奶奶何当归大发慈悲的时候,给人家昕园的中毒者指条活路。据昕园管事说,依稀听哪个下人说,何当归是知道蜂毒解法的,可是她之前说得太快,听的那几个人又都是大老粗,就没传好话,这才摸门找到清园来。人家都开了口,至少也得给讨句回话吧?
  何当归不紧不慢的拖延着,熠彤也只好在外面干等着,此刻听见熠迢出言“顶撞”了何当归,他连忙低声斥道:“嘿!怎么跟奶奶说话呢?你忘了上一次的教训了,你失手将奶奶赠给爷的信物,一条羊毛护腰给烧了个洞,当时把爷气成什么样子!”
  熠彤口上这样说着,心里面倒巴不得何当归这一次下不来台,在下人面前吃点儿排头,谁让她总是这么不着调呢!而且前前后后,她害公子吃了多少苦头!
  ☆、第427章 公子推拒舞娘
  更新时间:2013-12-15
  何当归倒听了一桩新闻,自己“赠给”孟瑄的一条羊毛护腰?那个明明就是她做给母亲的护腰,被患有怪异“收藏癖”的孟瑄给调换走的……呿,他居然还好意思跟别人说,那是一件馈赠品,真是厚脸皮呀那个家伙。不过眼前,熠彤熠迢二人正四只公牛眼瞪着她,既等看她下不了台,也等着她给出一个可以医治蜂肿的办法。真是各怀鬼胎的两个人哪,看来都对她的积怨不小。
  她眯缝着眼,慢吞吞地说:“熠迢你说你胆子小,我实在不敢苟同,你们爷就在外间睡着,你却在这里同时慢待他的‘两位’好友,你实在是个胆儿大的,等孟瑄养好了伤,我一定要问问他,通常对于这种情形,该怎么处置才算妥当。”
  熠迢一愣,不说话。而熠彤听她狐假虎威的搬出了孟瑄来,连忙赔笑道:“奶奶别上火,他一个目不识丁的笨家伙懂得什么,不过胡乱说说,奶奶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别生他的气。要是告诉了爷,我们没好果子吃,一场冤枉,您也会缺一个向导呀。”他轻声提醒道,“您对这座别院乃至孟家都是一无所知,旁的人也不认得多少,我和熠迢,可算得奶奶你的故人了。”话中俨然有点儿倚老卖老、自矜资历的意思。
  而熠迢更是不客气地抓住何当归刚刚重点强调的“慢待‘两位’公子的好友”说事儿。他抗议道:“小的可不敢不尊重萧姑娘,她为公子操碎了心,这份情操,着实让人感怀。”
  言外之意,就是他不大将何当归放在眼里喽~~~明明这位何小姐什么都没付出过,没跟随公子闯荡过,没朝夕陪伴过,没嘘寒问暖过,就将他家那位感情白痴的公子,一颗纯洁如小白鸽的少男心给骗走了。而萧姑娘母亲式的照料,简直堪比公子的亲娘,事无巨细地为他操劳着,最后几乎快被使唤成丫头了,还是没让迟钝的公子开个窍。两厢对比,何其不公!
  想到这里,他几乎都不再掩饰对于不劳而获的何当归的轻视。尊重么,是需建立在长期相处、信托的基础上的,但凭一个身份一句威压,就想让他低下一颗高贵的头颅?没门儿!
  “是啊,萧姑娘的确是一名奇女子,对孟瑄也是情义并重,”何当归感概道,“我何尝不敬佩感念她代我照顾了孟瑄多日。论起来,孟瑄变成这样,跟我有撇不开的关系,原本应该我来照顾他才对,可恨我自己身子不争气,紧赶慢赶,也只能赶在今日到扬州,从萧姑娘手里接过本来应该我来做的活计。看到她累成这样,而孟瑄也闹得一团糟,我真是非常愧疚,这才不顾医术粗陋,要给萧姑娘瞧瞧病。”
  听她如此说,熠迢立时觉得胸腔通畅了一些,又问:“萧姑娘醒了才能吃药,可她又是坚决不肯看大夫的,之前也有两个不知好歹的郎中来给她治风寒,都被她赶走了,怎么办?”而旁边的熠彤连忙睁大眼补充说:“他说的不是你,而是两个真正的大夫,请切莫误会。”他叹气,熠迢是怎么搞的,未来的真正主子是谁,长与没长眼睛的人都能闻出味儿来,熠迢怎么一点都不巴结?
  何当归微笑:“是啊,我又不是正式的大夫,给萧姑娘治病,不算是破坏了她在佛前的誓愿。而我的方子么,也不是药,只是一些吃食,老鸭汤,馍馍,还挺配套的,呵呵。至于你刚刚问,为什么要喝油腻而寒凉的老鸭汤,又为什么连调和寒凉的姜都不能放一片,反而放熟地和玉竹,我虽然也想细细地解释给你听……”
  她换一个坐姿,睨目笑望着熠迢,悠然道:“可是孟瑄等我等得很着急呢,刚刚他还怪我,跟不相干的人说话比跟他说的还多,所以我只好……把话省下来给他多说几句。我猜,你们园子里肯定有一两个自家里的郎中吧,百十号人,城外又不便延医。有郎中,心不慌。熠迢你对我的处方有什么不懂的地方,或独到的见解,都只管去拉一个郎中探讨吧。”一番话说的熠迢哑然,顿了顿,她轻笑说,“等你那一头研究出眉目,也学会些简单的医理了,这一头萧姑娘的风寒又加重数倍了,到那时,你们爷怪不怪罪你,我可心里没底了。”
  熠迢闷头答道:“既然奶奶你的方子都白纸黑字落笔了,小的原不该议论这么多,奶奶莫怪,小的这就去安排,谢奶奶拨冗解答小人疑惑。”说完他一捏手里的方子,闷头出去了。
  熠彤又说:“他就是头犟驴,奶奶别理他就完了。”
  何当归失笑,不愧是跟着孟瑄的人,都是个性人物,跟一般的应声虫小厮全然不同。她陪着小心给他解释半天,他末了还要质疑她救萧素心的诚意,捏着她开的方子,提醒她“白纸黑字”的证据有了,吃坏了人就能“冤有头债有主”了。好个性的一个小厮。她又针灸又下方,可谓卖了全力地救治萧素心,还得看他一张酷脸。嗬,在全济堂行医那么久,这等情形倒是第一次遇到。
  孟瑄难道是跟她一样随性的人,平日里喜欢将下人养得“刁”一些,自己碍于身份不便说和做的事,都让“刁奴们”去做,达到比自己做更出色的效果?那,他们也该分清敌我关系再张口咬人吧,孟瑄没跟他辨一辨谁是敌谁是友?
  当下也不再多理论此事,只不过有一点她比较好奇,笑转向另一个熠彤:“我今天可大开了一回眼界了,你冷不丁就从实实在在的厚土地里钻出来又钻回去的,简直比什么变戏法儿的都神,连孟瑄都没这么神奇的本事,真真叫我叹为观止。没想到人也可以像老鼠一样打洞走路,且老鼠过去还得留洞,熠彤你连洞都没留,就‘嗖’一下子蹿走了,嗟乎!奇哉壮也!你是从哪儿学得了这样的神技?”
  熠彤正担心熠迢让何当归心里不痛快,现在见她面上淡淡的,没什么发怒的痕迹,于是松一口气,也不介意她将他比作田鼠,摸头笑道:“小的有什么本事,哪儿敢拿去跟爷作比较,我这‘钻洞’跟变戏法也差相仿佛,奶奶就当成个戏法儿看,逗您一乐,小的也没白学。”
  何当归也没指望着他这么实诚,一个问题就让他自报家门,说出从哪儿学得的“土遁术”,只是见那日她提起“土遁”,连东瀛人雪枭都露出一个神往的表情来,让她对此技也产生了好奇。她又问:“熠彤你的本事是钻土,那熠迢呢?他是否有个钻水钻火的本事呢?”
  熠彤干笑一声,说:“奶奶真会想,可惜熠迢没什么本事,从前我劝他少读点没用的书,多学些能帮到公子的能耐,他不听,瞧吧,他现在读书读傻了,人也不机灵了。”
  何当归不信熠迢没有点儿特别的本事,常听说,人的本事越厉害,脾性架子才越大,照这样推论,熠迢的本事应该在熠彤之上吧。(⊙o⊙)……这两个小厮的名字是孟瑄给起的吗?一条、一筒?孟瑄他是不是打麻将打多了?!会否还有二条、二筒、东风、花子跟着他?
  假设“一条”“一筒”是孟瑄的左右两只袜子,既然“一筒”是绸袜,没道理“一条”是粗布袜子,什么本事都无。同理,“一条”是只臭脾气的臭袜子,对她的不满情绪很明显,没道理同样穿在主子脚上的“一筒”是一只不臭的好袜子。所以真实情况大概是,他们一个形于外,而另一个隐藏太深,轻易瞧不出来了。两者之中哪个更好对付,不言而喻。
  对孟瑄身边的哼哈二将做出了这样的定论,何当归又笑着反问一句:“可熠彤你刚刚不是还说,熠迢是‘一个目不识丁的笨家伙’,怎么这会子又变读书人了?”
  熠彤僵笑答道:“小的的意思是,他是个不通人情世故的二百五,不是个好跟班儿的料,奶奶你真的不用理他。”
  何当归笑一笑放弃继续探究,转而道:“刚刚咱们聊天到哪儿来着?噢,想起来了,你告诉说,这园子是出自你家大爷的手笔,难怪到处都显得气度不凡,在我曾品评过的二十几处园林中,这一座清园大约可以排进个前三名了。”
  熠彤自然不知,何当归“曾品评过的二十几处园林”的来头都有多大,其拥有者又是谁,所以对这样的赞溢之词也只当成寻常话听,还觉得说低了呢。
  何当归又道:“假如我没瞧错,这应是个‘北麓小重阳’的园林布局结构吧?”
  熠彤惊奇地睁大眼睛:“奶奶好见识!你今日是第一次来这园子吧?才走了两条道儿,竟一眼瞧出这个园子是‘北麓小重阳’的雏形!‘北麓’是古时候三国时期的格局,今人已经不大识得了,没想到奶奶却识得。”他忙又机不可失地恭维说,“您真是目光如炬,见多识广呀,小人佩服。”
  “所以说,我才根据‘北麓’的格局猜测,刚刚那个叫帛儿的女子,领我去的地方根本就不是浴室,而是温泉出口处依地势而建的一栋新屋子。且好巧不巧的,还跟孟瑄养病的房间挨那么近,让我撞上萧姑娘照顾孟瑄、熠迢努力‘劝服’她离开的一幕。”何当归笑道,“所以,我还是非常好奇,那个帛儿究竟是何人,不主不仆的,还这样捉弄于我?我初来乍到的,可从没得罪过她呀,她莫不是想让我去挤兑萧姑娘,还是想让我二人冷不防撞见了彼此刺心?那帛儿,是孟瑄的新人吗?”
  熠彤哑然一刻,没想到她还没忘了这一节,又给绕回来了。他面有难色,隐晦地说道:“奶奶也不必理她,她是个不相干的人。”
  不相干的人?何当归无声笑了,都欺到头上了还“不相干”,那什么样的人是有相干的?她点头叹息说:“行啊,熠迢的态度不善,我也不用理会,帛儿专程领着我去‘看好戏’,我也被傻傻牵着鼻子走,合着你们是联起手来算计我这个外人了。既然这里的人我一个都不用理,那我还呆这儿做什么?我要回家了。”
  她悠悠起身,熠彤以为她真的要走,连忙侧步一拦,赔笑道:“奶奶别生气,帛儿得罪了你,回头我说她。”
  “我只想知道帛儿是谁,”何当归挑眉,“这很困难吗?”最不好的一个消息,也至多是她乃孟瑄的妾嘛,又有什么不能说的呢?说出来会惹自己生气吗?自己有什么生气或拈酸的表现吗?这只算是常规询问吧。她偏头望着窗棂说:“我现在初来乍到,对这座别院乃至整个孟家都是一无所知,旁的人也不认得多少,你和熠迢,可算得我的故人了。我非常需要一个向导——这是熠彤你亲口说的话,你这就不记得了吗?你,不肯做我的向导吗?”
  “……”眼见不答不行,熠彤只好斟酌着说,“帛儿她是个舞娘,凤阳人……不过公子已经推拒了,能不能入门,还都两说呢,跟您是没法儿比的。”
  ☆、第428章 帮相公撵走妾
  更新时间:2013-12-15
  听了,熠彤的话,何当归含笑坐回春凳上,心中却仍然“啪嗒啪嗒”地拨打她的算盘……
  帛儿是个舞娘?难怪说话中透着野气,“姐姐”“妹妹”的一通胡乱称呼,原来是舞姬出身,管那些同伴叫姐姐妹妹叫惯了的。
  帛儿跟自己没法相提并论?这话儿听起来透着古怪,假如真的只是一名舞娘,就算是主子心爱的舞娘,可从外面带回来的,身家原本就不够清白,再加上“乐籍”在大明属贱籍第二等,那帛儿的身份论起来,应该比家里的奴婢还低一层才对,怎么反倒活似一只横着走的螃蟹,言语架势里很有点儿“妾身是此间女主人”的味道?
  熠彤还特意说明,帛儿不能跟自己比,呵,这倒是件新鲜事儿。每个女子都不同,原也没什么可比较的。况且,这倒真不是能不能比的问题——她怎么有资格拉出来跟自己比,假如她只是孟瑄买回家的舞姬?难不成,她还是个有后台的?
  轻舒一口气,有多长时间了……她从这摊子内帏妻妾事务中抽身出来?如今嫁了孟瑄,她又要蹚回去,重试水深水浅了吗……“听帛儿话里的意思,她在扬州住的时间不算短了,而又曾说她也是新到清园来的,莫不是爷这一趟来扬州新看上的舞姬?凤阳人?凤阳是个好地方呀,我就顶爱听凤阳的花鼓戏。”
  熠彤苦笑道:“奶奶你要是闲着没事儿干,不如拨冗去那边昕园瞧一瞧被蜂毒弄肿脸的那位,别揪着那个帛儿追问了,她真碍不着您什么事儿。事实上,她还没定下了要跟我们公子,还是要跟三公子呢。依我瞧,还是三公子的面儿大些,毕竟帛儿看见了您,也该知难而退了。”
  “哦?我?”何当归忽闪睫毛,“我怎么了?我的问题多余吗?我认识认识家里的新成员也不行?”真是越听越新鲜,怎么小小舞姬,还有二位公子之间挑挑拣拣的权力?怎么熠彤熠迢二人都敢顶撞“未来主母”,却对一名舞姬叫苦不迭?
  何当归面上遮巾,可她的语气在熠彤耳里听来,是非常酸溜溜的。他心道,怪不得上次三公子乍提起这何小姐来,打头一句评语就是,有当一名恶妻的潜质,是专门“为夫休妾”的那种败家之妻,娶一个进门儿来,至少要累及公子的子息少四五个,遇上了她,合该是公子命里的一劫……
  这话熠彤可打死都不敢说出,他比熠迢懂得人情世故多了。他小心赔笑说:“谁多余也无人敢觉得您多余呀,我们爷睡着喊的是你的名字,醒了念的是你怎么没在身边,让我们这些身边的人都自觉多余了。爷一恢复清醒意识,鼻子嗅到萧姑娘在旁边伺候着,他立刻设法支她出去,私下里跟我和熠迢说,罗家的何小姐,多早晚的肯定要过来,是个醋坛子,绝对不能让你和萧姑娘两个冲撞在一处。就这么着,我和熠迢就分头行事,拦着不让你和萧姑娘遇上,没想到被帛儿给搅和了。”
  原来如此,孟瑄对她的看法是……醋坛子。
  她面上笑得灿烂,问:“那我就不吃醋,你将帛儿姑娘的来历好好儿讲给我听,我听得满意,心里没有疑惑,自然不会四处乱问,也不会跟孟瑄说,是你告诉了我。男人么,三妻四妾有什么,就算收个把舞娘在侧,专娱视听,也是很美妙的一件事,连带我都沾光,你说呢,熠彤?”
  熠彤却心道:我要信了你,我才是傻子呢,这么明显的醋言,当我听不出么。回头你去找爷的气不顺,我们底下人哪儿有顺畅呼吸的道理。这样想定之后,他精明地笑了,赞美说:“谁能有您的华彩夺目,你的容貌才真是……”想比照着形容形容,才注意到何当归根本没露尊脸,于是只好虎头蛇尾地说,“美哉丽哉,相信等爷的眼睛好了,除了您就谁都看不见了。”
  “那就借你吉言了,”何当归受用地说着,并从腰带内侧里取出一个绿瓷方盒,爱惜地把玩着说,“我家桃夭院也有二三十号下人,我一向爱惜他们,不打不骂的,不过也有亲疏远近。我最疼的是两种人,一种是嘴巴特别甜的,听得我心里高兴,另一种是嘴上没把门儿的,什么都敢说,我听着也能长长见识,听一听我眼睛看不见、耳朵够不着的消息。”
  熠彤不明所以,不知她又说桃夭院什么的干嘛,只觉得她难应付,后悔因为蜂毒的事又来麻烦她。
  “第一种人么,俗称‘篾片儿’,专门用来取乐的小丑,博人一笑,谁不喜欢身边有两个?因此他们是很受欢迎的,是有前途的一种下人。”何当归站起来,绕着萧素心的床铺转了半圈,从后门溜达出耳房,熠彤也不敢不跟着,亦步亦趋地走在她后面,听着她的训导,“至于第二种人,就是俗称的‘耳目’‘眼线’了,能让人从小丑迷醉的美好表象中走出来,认清这世道的本质,认清走什么道儿能少弯路。因此么,这种下人,是做工时间最久的一种,往往能跟主子一辈子。熠彤,你打算跟着孟瑄多久呢?”
  熠彤闻言大惊失色,她这是打算着要向爷进谗,将自己撵走不成?这个女人,真是!……他压住心头窜起的火气,闷头道:“小的当然是想从一而终,一个主子跟到头,爷往东走,小人就不往西看。”他自小儿跟了七公子,是孟家家养的一等家丁,何当归还没进门儿呢就端起架子来了,忒欺侮人了!他不信公子会因为她的几句谗言,而驱赶身边最可信任的他。
  同时,熠彤更肯定了一件事,那就是三公子说的,何当归是个“败家之妻”,真是一点儿不错。不光驱赶公子的其他妻妾,现在连老资历的下人都拿来开刀了,是打算带着她的“新势力”强势进驻孟家吗?想得倒挺美的,孟府的水域有几层,她还没个考量呢,浅水泥鳅混多久能变水蛇?水蛇还不是潭底蛟龙的一根菜?哼,这个,女人。
  何当归浑然不知她的话已经得罪了孟瑄最贴心的小厮熠彤,还兀自说着:“我呢,虽然预定要给孟瑄当个侧妻,可这种事儿也是说变就变,我不变,他不变,事情本身也有变幻无常的本质。尤其是前两日听了师父的几句告诫,那才叫听得心拔凉拔凉的,比你现在的心情森凉和委屈多了。”
  “不不不!小的绝不敢心凉,小的可没什么好委屈的,区区下人而已。”熠彤连忙否认。
  何当归轻笑:“我虽然见识短,也知道你不是孟瑄的普通跟班儿,更知道像你这样会打地洞的人才,其价值,恐怕论斤称了,等重的黄金都换不来一个。既然你已经是个金人儿、老人儿了,我这个新来的新人,也没什么好打赏你的,这里刚好有瓶好玩意儿……”她晃一晃手中的绿瓷瓶,慢慢道,“我猜着,很中你意的一个见面礼。你跟我讲讲别院儿里的情形,那帛儿姑娘的后台是谁,我心里有个底,也好知道往后见了她该摆什么表情、说什么话。人家明明大我五六岁,一口一个‘姐姐’,叫得我于心不忍的。”
  熠彤疑惑地看一眼那只小小玉手中握着的绿瓷方盒,听她口吻,里面有什么宝贝不成?他跟着公子打理齐央宫,有甚稀罕物什是他接触不到的,想用宝贝买通他,当她的眼线?没门儿!
  他垂头恭敬道:“我一个粗人,纵使有金玉,也不能镶嵌在身,遮掩了主子的光芒。奶奶你的好东西,还是赠给爷吧,那一把焦干的红果茶,他至今还每日放嘴里嚼着呢。凭您给他个草棒,他都揣怀里带着。”
  何当归脆声一笑:“既然你不稀罕我的药,我收回去就是了,孟瑄虽然稀罕我的东西,可他嘴馋,什么都乱吃。这个寒冰真气寒毒的解药,本身也是有微量毒性的,万一孟瑄哪天没睡醒,拿起来当糖丸儿嚼了,我岂不罪过!不行不行,既然大伙儿都用不着此物了,那我得立刻将之毁了,以免他日让锦衣卫抓个现行,连物证都有了。”一边说,一边慌慌张张地往园子那边走,似乎想找个池塘水沟的,将手中的瓷瓶给淹了。
  她一番话说过去,熠彤的耷拉眼皮子早就翻起来,眼睛越睁越大,最后终于失声叫道:“奶奶手下留情!奶奶,这个真的是寒毒解药吗?请赐我几丸去救人,现在还有不少人正为寒毒之症而煎熬呢!”他追着细碎小步、满园子乱张望的何当归,苦求道,“你别跑呀,我说的话您听见了吗?奶奶?”
  何当归自去找地方“毁尸灭迹”,顾不上多搭理熠彤,心道,看样子孟瑄那日去挑衅锦衣卫,被陆江北他们伤着的人可真不算少呢。怪不得陆江北大方地给了一瓶子解药,就是想试试,她这边是否有这么多伤者。而她一时贪心,想着为一向不安分的孟瑄多存点解药,以后就少麻烦看,这才一脚踩了陆江北的陷阱。
  跟着她绕园子走了盏茶工夫,熠彤很想要她手中的盒子,看看是否真是寒毒解药,可又不敢抢她的,要是不小心惹哭了她,公子一把不掐死自己才怪。忽然,熠彤就明白过来点儿什么,惊呼道:“是你!那日在十里坡冰花甸,那个蒙面少女,就是你!”
  何当归并不讶异他瞧出来,事实上,她打扮跟那一日很像,连面巾的颜色都差不多,他到现在才认出来,她觉得熠彤此人实在够迟钝。他不是嫌她出力小,贡献少,比不上萧姑娘吗?她可是帮他们找来了一大瓶珍贵的解药呢。锦衣卫一个个皆如不死战神,从他们的手中讨得解药,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有多难。她为了这瓶解药,可是吃尽了苦头,这算不算她“入伙”孟瑄这一边势力的一件最有诚意的礼物呢?
  ☆、第429章 此间的女主人
  更新时间:2013-12-15
  何当归微笑道:“那日你突然钻入土里去,可把我吓得不轻呢,还以为是冰花甸的路不太好走,让你摔了个大跟斗。”
  熠彤认出了她的身形与蒙面的打扮,觉得她有七八成像是冰花甸客栈外面,让萧姑娘捉住的那一名少女,此刻听她自己承认,还说出了当日发生的细节,那就十成十是她了!想到他那日对她诸多冒犯,还为了守住他们的秘密,萌生过绑架何当归的念头,幸好被萧姑娘劝止。想到这一切,熠彤满心惶恐,连忙匍下身子,单膝支地,告罪道:“小的有眼无珠,明明见过您这么多次,那日却没认出来,差点就冒犯了您,真是罪不可恕!奶奶恕罪!”
  何当归不置可否地点个头,转身又要走,公允道:“是我自己没跟你们打招呼,平白大街上撞见,又是蒙面的,谁认识谁呢。”她举步四望,低叫道,“呀!那里有口水井,我要将这瓶药倒掉!”
  熠彤从地上跳起来,苦笑拦着她:“奶奶消口气,小的不知您手里捏着我们十几个弟兄的命,才言语冲撞了您,您有何不满只管打我骂我,可不能拿这瓶子药出气呀。”
  “我拿它出气?”何当归反问,“我哪儿还有力气生气?为了这瓶子见鬼的药,本小姐差点儿就没命了,昏头昏脑地回了扬州,过家门而不入,就奔着这里来了。足下你从地里蹦出来,一口一个‘奶奶’的叫,也不怕叫折了我的寿,我听得心里欢喜,就拿自己当此间的半个主子了。一见孟瑄病成那样,萧姑娘又不顶用了,就想着接管半日家务,岂料没半个人听我的,一个个跟我对着干。我生谁家的气去?我要回家歇着去了,请让路。”
  熠彤无奈让了路,口中仍求着:“小的该死,那日不知客栈门前是您,让您孤身犯险,去给爷讨解药,今日又几番惹您心里不快。您想怎么罚,小的都领着,自今而后,也不敢对您不恭敬,您好歹将瓶中药赐我几丸吧?”他心里渐渐明白过来,“那日三爷给的一丸药,也是奶奶您费力找来的吧?小的拿回去,照着三爷吩咐的,一半儿拿去给萧姑娘研制解药,一半儿分给众人应急,可被锦衣卫剑伤的人太多,半丸解药哪里够分。您手里的真是解药吗?请赏我几丸吧,求你了。”
  何当归止了步问:“半丸药拿去研制解药?研制出来了吗?”她自问都没信心做出东厂秘制的解药来,没想到萧姑娘还有这样的本事,难怪能帮到孟瑄。
  熠彤提起此事,更是欲哭无泪:“别提了,我将那半颗珍贵的解药送去萧姑娘处,还给小少爷捎去羊奶,当时她正忙着哄孩子,就随手搁桌上了,后来让一岁的小少爷一把抓去塞嘴里了,吃得上吐下泻,昏迷了数日,小的急得只差没去上吊了……这解药,奶奶,求你赏几颗罢,人命关天,那剑气有多厉害,你也一定亲见过吧?”
  何当归闷闷地将整个儿绿瓷方盒往他手里一放,也不多话,转身就走。
  熠彤一愣,没想到这么轻易就到手了,打开一瞧,满满一盒子药香黑丸,确实是三公子那日给的那种解药。当时珍贵到需十几人推来让去的半颗解药,现在一下子就有了十几颗,一人一颗只怕还有剩……望一眼不远处的纤细背影,熠彤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儿,连日为之奔波的东西,如此轻易就到手了?何当归豁出性命找回的解药,如此不吝惜。转手就全给他了?
  “那个……奶奶啊?”熠彤又小跑追上去问,“你这是要去哪儿呀?”
  “回家。”
  “可,爷还在屋里等着你呢,天也快黑了。”熠彤心道,果然还是没消气呀,此女有点儿小心眼。
  “等着罢,”何当归慢吞吞走着,慢吞吞地说,“也不差在这两日,等我嫁过来了再相见罢,这清园虽宽广,眼下却没我的一块立足之地。萧姑娘还有个儿子傍身,让底下人眼里有她这个主子;而我一个外人,实不该过问你们园子里人的来头和名目。”
  熠彤涎笑道:“奶奶消气吧,这话要叫爷听见了,园里所有人都得去一层皮。奶奶您还不知道吧,清园不光是用您的名字命名,连地契、房契,以及周围几十亩良田的田契,无不是用您的大名登记造册的,只要您发一句话,别说我们,就连我们爷都得搬出去另找地方住。这里怎会没有您的立足之地呢,这里全是您的产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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