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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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让锡比找来一截木炭,在石板地面上画了几笔,还算清晰。
  绿衣女孩蹲在旁边兴致勃勃地看他在屋门前绘制复杂的图形,不时惊呼一声:“哥哥,这个是房子!这是只乌龟吧!哟,这是6号坑!”
  约纳好脾气地撇撇嘴,尽量精准地画出直线、弧线、切线,不时以书本的边角粗侧图形的角度。老师向来说他长于几何,弱于算术,是个天生的实用主义者,不适合在占星术塔里做研究。如今看来,这算是种褒奖。
  一刻钟时间后,星阵完成,约纳站起来将整个星阵与脑中的图形映射在一起,没有错误。
  “妹妹,走开些。”他挥手让锡比退开,锡比眨巴着绿眼睛说:“你要干吗?我想离近些看嘛。”
  约纳求助地看向龙姬,黑发女人微笑着拎起锡比的脖颈,走开了。
  约纳闭上眼睛,用身体感觉无数条星际线的浩瀚能量。
  星际线时刻存在,但在阳光强烈的白天,感应星际线变得异常困难,占星术士这时一般会洒出大量的星星尘埃,尘埃落在星际线上,会发出普通人无法识别但对占星术士来说相当耀眼的金色光芒。
  “熊”与“小船”的星际线不算太强大,因此愈发难以寻找,半个小时后,锡比几乎靠在龙姬怀里睡着了,约纳在勉强捕捉到这条线,保持精神力高度集中,星际线依然若隐若现。
  他蹲下去,手掌按在星阵输入部分,默默背诵:“世上所有事是星辰于黄道的投影,我们生存、拥有、交流、遗传、创造、管理、分担、改变、超越、实现、交际与内省,都有星空高高俯视。心存敬畏,常常仰望(——占星术士导师吉尔伯托.吉尔伯奈翁.大陆历1305-1378)。”
  初代占星术士的箴言让他涌起力量。
  约纳集中精神,用星阵的玄奥图形做弓,轻轻弹动那根若隐若现的星线。游离的能量像水晶碎片一样飘落,石板地面升起肉眼不可见的能量漩涡,点点滴滴的星辰之力不断凝聚,被星阵压缩在核心,约纳感觉到星阵中心能量不安分的脉动,他喊了声“小心!”双手聚拢成球,像儿时洗澡玩水时那样将星辰之力从双手虎口挤压出去,哧的一声,耀眼的红光激射而出,在锡比的惊呼声里,占星术士学徒的攻击法术准确击中三尺外石板缝隙中的一束野草,轻烟散去,野草三片叶子的其中两片烧得焦黄。
  “……就这样?”锡比半晌无语,撇撇嘴。
  “还可以更好的。”约纳满头大汗。
  “扑哧。”龙姬转过身偷偷乐了。
  第25章 孩子的复仇(上)
  第25章 孩子的复仇(上)
  “几点了?”
  房间里还暗着,顾铁诈尸一样腾地坐起来,眼神炯炯地望着武器陈列室白俄风格的雕花窗棂。
  “四点四十分。你又不是雇佣军或者反政府组织,干嘛这么警觉?”潜行失败的巴尔苦恼地拍拍脑门,从窗帘下钻出来,将一包东西丢在顾铁床上。“防弹背心、带生命维持装置和盖革计数器的防辐射服、自卫、欧标接口的微型燃料电池、通讯器材。虽然不要你冲到第一线,不过这次真是会死人的活儿。当心点,别大大咧咧的。”
  顾铁看到巴尔文德拉英俊的达罗毗荼脸孔上涂满了迷彩油膏,就知道这位出身不凡的反政府领袖又犯临场综合症了,“在中国,有场每年都会发生、上千万人直接参与、间接影响数亿人的群体性运动,叫做高考。”他坏笑着说。
  “印度也有。十二年级毕业考试。”巴尔瞅着他。
  “每到高考前夕,有很多天真无邪的少男少女,会变得紧张、疲惫、焦虑、烦躁、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尿频、尿急、尿不净、手脚冰凉、两眼发黑、记忆衰退、大小便失禁,这个叫做‘考前综合症。’”他哈哈大笑,指着巴尔的脸,“亲爱的战友,快回去睡个回笼觉吧,语文考试九点才开始呢。”
  “我们九点出发。”巴尔黑着脸推开窗户,翻了出去。
  “等一下!”顾铁翻身下床,跑到床边冲下面喊:“我问一句,防辐射服是不是防弹的?”
  “不是!”巴尔笔挺的身形标枪一样扎在黑暗的花园里。
  “那防弹背心穿在防辐射服里面还是外面?”
  “里面!”
  “在辐射环境下,子弹打在胸前,人没事,生化服漏了,那人不是一样会挂?”
  “那穿在外面!”
  “那就是说,根据防弹背心不离身的原则,我们天亮后就要把这个笨重的防辐射玩意儿当做内衣穿在里面?”
  “……”
  贝尔的身影晃了两晃,无语地匿了。顾铁小人得志地狂笑。
  五分钟后,他关掉窗户,躺回床上,却没了睡意。顾铁烙饼一样翻腾半晌,干脆起来开灯穿好衣服,收起行军床,到二楼盥洗室刷牙洗脸,在走廊里打了两趟拳,回到屋里,才五点十分。
  他转了几个圈,在陈列架上取了那把保养良好的m1911,把玩起来。
  “这是枪?”顾铁左手抄起巴尔发给他的克鲁格44ag自卫,装有25发8mmboz尖头弹的大容量弹夹使得自卫形状怪异,如同一牙啃剩的披萨饼,“点四五才是王道!”他盯着m1911铮亮的烤蓝,手指抚摸着油光水滑的胡桃木护板,叹口气。
  忽然间他想与肖李平的一段对话,那时他们认识不过两三年,虽然脾气相投,还不算生死之交。不知从什么话题聊起,肖李平说了这么一句:“还有比讲究杀人工具更愚蠢的事情吗?”
  当年。
  当时顾铁年轻气盛,喜欢玩刀弄枪,正给人显摆费老大力气弄到的一把54式三棱军刺,听到这话当然不高兴,一瞪眼:“你这是人话吗?”
  肖李平眼镜下的眼睛古井不波:“是人话。说给人听的,你听不懂?”
  顾铁拍桌子要翻脸,旁边朋友赶紧拦下来,说“讲道理讲道理。”顾铁闻言把军刺往桌上一插,坐下来讲道理:
  “刀有刀的美,枪有枪的美,你不懂,我懂;刀有刀的历史,枪有枪的故事,你不知,我知;关云长有冷艳锯,张翼德有丈八矛,要不是三尖两刃刀,谁想得起徐州折了纪灵、长坂坡斩了晏明?诚然刀枪是杀人的工具,但我们出来玩,喜欢见到美女,欣赏的是女人的脸蛋和身材,她是不是小姐、出台与否跟她漂亮不漂亮没有半毛钱关系,你擦擦眼镜看清楚了,她们不美?她们不美?”
  顾铁揪过旁边的ktv公主凑在军刺旁边,冲着肖李平吼着。
  肖李平真的摘下眼镜擦了擦,戴上,摇摇头:“妆都花了,不美。”他示意那个惊恐不已的ktv公主离开,女孩小心翼翼地抬起顾铁的手,瞅瞅两位,见没人阻拦,慢慢地挪动到沙发的远端。
  肖李平叹口气:“我是个实用主义者,喜欢带着纯粹的目的性做事,目的不明确,过程无意义。试想设计一把菜刀,设计师的出发点是让使用者,一个厨师,或者一位家庭主妇,在烹饪的过程中感受到菜刀的漂亮(造型与表面处理)、顺手(人体工学)、锋利(材料与热处理),使得使用者在愉悦的心情中高效完成工作,这时我们可以说,这把菜刀是美的。
  那么武器呢,作为杀人工具,设计师的工作是让军人、行刑者、职业杀手、抢劫犯和暴徒心情愉悦地完成工作吗?
  你能想象一个洗劫便利店的未成年混混在开枪射击不肯打开收款机的华裔店主时因为良好的抓握感、扳机力度和杀伤效果而露出会心的微笑么?
  不会的,武器设计师将杀伤效率作为唯一诉求,一切仅追求杀伤效率的杀人工具都是丑陋的,换句话说,欣赏武器之美的人,不会是武器的使用者,这时武器不能称为武器,因为它们不被用来杀人;
  杀人者使用武器时不会欣赏到武器之美,因为他在杀人,而用什么枪、用哪把刀、使用毒药甚至核弹,都并无不同,因此,讲究杀人工具是件愚蠢透顶的事情。——当然,你可以不接受我的观点,甚至拔出那把刀刺进我的腹腔,但到那个时候,你会真正意识到自己的愚蠢。——这有点像个悖论。”
  顾铁愣愣地听完这段话,手指无意识地玩弄着三棱军刺握柄上缠着的布条。
  “你杀过人?”他忽然抬头问了一句。
  彼时年纪轻轻、在政界刚刚崭露头角、与这个圈子显得格格不入却又悠然自得的肖李平科长,扶一扶黑框眼镜,在北京西城某家夜店的包房里,用与年龄不相称的平静声音,坦然说:“是的。”
  “你们出去。”顾铁忽然站起来,对身边的几个朋友说。
  彼时年纪轻轻、在京城混得风生水起、背景来自国外某庞大势力又在国内遗世独立的神秘大少,毫不留情地将几个酒肉朋友与几位公主赶出房间,并且用一个抹脖子的手势敬告他们,他们今晚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几位男女用噤若寒蝉的眼神告诉顾铁,告诫根本是多此一举,他们压根就没带着眼睛和耳朵进来。
  关上门坐下,顾铁开了一瓶格兰杰18年单麦芽威士忌,倒一杯递给肖李平,自己又倒满满一杯,苦笑道:“我那个洋鬼子养父留给我的臭毛病,除了苏格兰酒,什么酒都喝不惯。老兄,我连干三杯,换你一个故事吧。”
  “我既然承认了,自然会讲,不必拿酒来换,那一瓶酒在这里卖价贵过我一个月工资。”肖公务员解开衬衣领子,笑笑。
  “我家里有25年的,等会儿我们回家接着喝。”顾铁仰头喝了一大口,眼神亮亮地说。
  “那好。故事比较简单,我父母是宁夏人,后来搬到湖北,最终定居在湖南一座小城市,——你没有兴趣知道是哪座小城市,就叫它a市吧——我出生在a市,十四岁那年,我父亲出车祸死了。
  他骑车穿过路口,被一辆闯红灯的18卡车碾死,没有全尸。肇事司机赔偿30万元,刑拘6个月,缓刑1年。我母亲很伤心。我父母都信佛,是最善良的好人,父亲的死对母亲打击很大,甚至动摇了她的信仰。宣判后的第三天,她喝农药,死在去医院的路上。”肖李平呷一口酒,带着点事不关己的冷漠讲着回忆。
  顾铁不知道怎么搭腔,闷头喝酒。
  “母亲死后,我的姨妈收养了我,她住在150公里以外的另一座城市,我当时初二将升初三,学习成绩比较好,保送了那所重点中学的高中,班主任帮助我说服姨妈,让我留在原来的中学就读,直到高考结束。
  我有充足的时间调查父亲的死,从一开始,我就不相信那是一场意外,父亲生前没有任何劣行,没有一个仇家,没有一分钱外债,没有人相信这是谋杀。
  但我在法庭宣判时见到肇事司机,他脸上除了懊悔、害怕和无助之外,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满足,一个犯了滔天大错并被迫卖掉赖以谋生的卡车来赔偿受害者家属的卡车司机不可能在事故中找到快感,——除非这不是事故,而是精心策划的复仇。”
  肖李平摇晃玻璃杯,金黄的酒液挂在杯壁,缓缓流淌。
  “那时候‘创世纪’和量子网络还是遥不可及的新鲜事物,好在互联网上有足够多的信息供一个不懂技术的十三岁孩子搜索。
  卡车司机叫张德保,当年44岁,湖北襄樊人,从武汉运一车pp原料到广州,途径我家所在小城,撞死我父亲。看起来完全是随机事件。
  不过我很快查到疑点,张德保是民营物流企业厚德快运的签约承运人,那车货物属于厚德快运,网上可以查到发货单、承运记录,显示六天前货物从武汉物流园发出。
  而这单货物是限时到达的,期限是一周,也就是说,张德保花了六天时间仅仅从湖北开到湖南,已经注定超期到达,要承担高额的违约赔偿。
  400公里的路程,6天时间,在你来看这正常吗?6天内无论高速公路还是国道、省道都没有异常气象条件,没有重大交通事故,没有临时交通管制。”
  “太慢了。修车?”顾铁盯着他。
  “修车可以凭借修理厂出具的维修记录在物流公司处申请延期的,厚德快运有这个章程,张德保没有递交任何维修记录。”
  “那么他在一个地方停留了很长时间。”
  “说的对。”肖李平冲他扬起酒杯,“如果十三岁的我认识现在的你,那一切都简单了,以你的技术可以分分钟找到张德保在某个城市活动的痕迹。我当年只有笨办法,摊开地图,以a市为原点向北,沿着107国道标注出几个城市名称,找出所有宾馆、饭店、公路服务站和卡车住宿区的电话,挨个拨打,电话中我说我叫张小保,妈妈得了急病,又跟爸爸失去了联系,急问张德保的信息。”
  “果然是笨办法。”顾铁撇嘴。
  “幸好我运气不错。周日早上开始打电话,下午四点钟就找对了地方。
  那是a市市郊的一家停车住宿饭店,在网上卡车司机论坛里有点名气,接电话的是个中年大婶,我说出张德保的名字,她就想了起来,说孩子别急,这人我记得,是个个子不高的黑胖子对吧,开一辆蓝色的斯太尔卡车,在店里住了四个晚上,每天白天坐公交车进城去办事,第五天的时候开着卡车走了,没再回来。
  有两三个月了吧?我为啥记得他呢,他走得急,把一袋子东西忘在房里,没啥值钱的,不过我怕保不齐有用,到现在还留着呢。
  孩子,你别着急啊,我给你翻翻,有没有电话号码什么的。就在手边呢……都是些废纸,画着方的圆的看不懂,有个钱包,钱包里没钱,不过夹着张相片,是个女的,挺漂亮,这是你娘吧?
  还有个纸条,写着a市中山二路54号5栋201,没别的了。孩子,地址你记住了把?照片我回头给你邮过去,你可千万别着急啊,你爹没准有啥急事,办完就跟你们联系了……”
  “我猜那漂亮的女人不是你母亲。”顾铁说。
  第26章 孩子的复仇(下)
  第26章 孩子的复仇(下)
  “你猜对了。我母亲模样周正,但是脸上有一颗大痦子,没人会说她漂亮。
  中山二路离得不远,我撂下电话蹬着自行车去了,进入一个老旧的小区,装作走错门的邻居小孩,敲开5栋201的房门,开门的女人四十岁上下,徐娘半老,有些风韵。家里没有别人,家具破旧,女人心情明显不好,呵斥我几句,磕上屋门。
  我花了半个小时在小区里听人闲聊,偶尔插嘴,问到女人的名字叫做李翠,几年前从外地搬过来,独居,目前在公路收费站工作。”
  “再让我猜一下。”顾铁忍不住插嘴,“把女人的照片贴身收藏,不是爱人,就是单相思。如果照片上的女人确实是李翠,那么几乎可以肯定,张德保和李翠要么离婚,要么是李翠甩了他,总之分别多年。
  小纸条上的地址是张德保新近得到的,对粗心大意的男人来说,小纸条这种玩意儿保存期限不会太长,联系到李翠的工作,我认为张或者张的朋友、同乡近期在收费站通关时认出李翠,而后打听到地址。
  两人相见之后,一定有冲突,李的精神抑郁,张像是受了某种刺激,失散多年的情人破镜重圆应该是件喜事,搞到这么悲催,一定有隐情。”
  “顾铁,有没有人说过你是个聪明到让人厌烦的家伙?”肖李平推推眼镜问。
  “请继续请继续。”顾铁闭上嘴巴,做了个拉上拉锁的动作。
  “长话短说,张德保和李翠二十岁时在襄樊结婚,婚后张德保开始开长途车,李翠到不远的荆门市打工,每周末回家团聚。
  两年以后,李翠怀孕了,张德保紧张媳妇,让她停止打工在襄樊待产,李翠舍不得那份工资,两人商量打工至预产期前两个月为止,在此期间,张德保也更多出车为即将诞生的孩子攒钱,很少回家。
  李翠怀孕七个月的一天,张德保收车回家,发现李翠在屋中坐着,脸色苍白,一问,说孩子流产了。
  张德保几乎发狂,问原因,李翠不肯说,两吵一架,最终导致离婚,李翠远走他乡,直到二十年后,在a市重逢。
  几个月前张德保出车路过a市,在收费窗口认出李翠,当面不敢相认,后来托人问出李翠的姓名地址,登门探望,彼此相认。
  两人自离婚后都没有娶嫁,重逢后感情很好,从此张德保只要出车经过a市,都要到李翠处盘桓几天。”肖李平不带感情地讲述着。
  “这像是《故事会》的某一篇。”顾铁评论道。
  “相处时间一长,张德保不自觉又问起孩子流产的原因,李翠左右搪塞不肯讲,直到张送pp原料到广州经过a市,住进市郊旅馆后,坐车进城与李翠见面,继续这个话题,李翠烦恼到极点,说了一句话:‘当年我们厂看门的那人踢了我一脚。’张德保听完怒气冲冲扭头就走,打电话找人,李翠当时在荆门市树脂工艺品厂打工,厂子还在,几经辗转问出二十年前厂子看大门的是一个外地男人,从宁夏过来的打工仔,姓肖。”
  “你父亲。”顾铁叹口气,喝下一口威士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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