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3 / 4)

投票推荐 加入书签 留言反馈

  贾母也是点头,道:“你说的是,这般心意难得。”由此,她心下一动,便令取来一个匣子,重头取了两支云头如意长簪,令与黛玉送去。黛玉得了这簪子,细心体味一番,只将指腹轻轻摩挲着,半晌才是放下,暗暗想道:昨日才是那般说了一回,今儿个我便病了,不论谁个看来,大约都会有些别样的思量。外祖母自不例外,她又使人送这个来,难道是取了这簪子的如意两字,以安我的心?
  这般想来,黛玉不觉心内有些酸软,却比先前更觉温暖,倒是将那一番担忧稍缓。及等后头太医诊治开了方子,黛玉吃了两剂药,虽过后犹自有些病弱,三两日后,便也与先时无二了。恰在此时,正值芒种,园中姐妹既多,不免有些饯春送春之事,黛玉虽睡得迟了些,及等起身,也是早早梳洗妥当,便往园子里去。
  谁知这本就暮春时节,偏又有些风,黛玉走了小半段路,不免见着满目俱是落红,心下伤感,步履也渐次沉重。春纤在侧相陪,见着她双眉笼烟,眸中含愁,自有一番娇怯不胜之态,便扶着她至一侧的亭子里坐下,又道:“便说姑娘好好将养着,不必去了。偏不听,只说今番原是芒种,且要饯春一回。”
  黛玉微微一笑,且要说话,忽而抬头见着宝玉正自往这里行来,眉头由不得一皱,少不得唤住了他,又略说两句话,宝钗便自款款行来。见着这般情景,黛玉心内越发生了厌烦,只起身笑着道:“想来姐妹们都等着我们呢,早些过去才是。”
  宝玉自无不可,忙笑着道:“却是如此。”一行人往相约处行去,倒是彼此顽了半日,黛玉方才推说有些头疼,便要告辞而去。探春素日是有心的,见着她如此,便笑着道:“林姐姐身子弱,前儿才病了,今日又有风,原就合该早些回去安歇才好。”宝玉也忙笑着道:“正是,正是,倒是我欢喜的过了,竟是忘了这个。”
  黛玉也不推辞,只应了一声,就自回去,再瞧着薛宝钗且站在宝玉身侧,心内不免生出三分厌恶,暗想:这薛家非但门风不谨,连一点廉耻也不顾了,为着攀附一门亲事,倒是使了女儿纠缠不休,虽说宝玉行事颇有不合礼仪,到底出自天性,这薛家女儿却是紧跟在后,每每宝玉来了,她便过来,真真是……不过是二舅母做依靠,压下这些个闲言碎语,到底失了闺阁女孩儿的品格儿。
  想到此处,黛玉便觉没了意思:
  薛宝钗千百不足也好,到底是有家有室,母亲哥哥家业俱全,在贾家尚且有个姨母一心为她,且想讨了她做儿媳妇,虽则外祖母尚且不许,可婚姻大事,头一样是父母做主,外祖母到底是隔了一层,大约事儿必定能成的。由此一来,她却是齐全得很,自己便是比她好又如何,现在却是无一着落,既是家业凋零,寄人篱下,又不知前程何处,且有外祖母那等心思为难,却不如她了。
  如此,酸楚更甚。
  好在黛玉如今心思开朗了些,又有紫鹃春纤等一心为她,着实安慰熨帖,倒也减去五六分愁绪,且回去吃了一盏茶,见着外头竹影森森,心内反生了些清凉之意,因道:“旧日觉得满室皆绿,久了反而生出几分苍凉,冬日又比旁处森冷些,于调养不足。如今暮春时节,百花凋零,见着苍翠如旧,倒减去三分伤感。”
  “姑娘诗文满腹的,岂不闻,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春纤含笑问了一声,见着黛玉微微一笑,眉间却是微蹙,想她怜花如己,且作出那葬花吟来,原有感伤身世之故,便又悄声道:“我旧日也有一股痴意,也曾想过,虽说花开繁华,花落凄凉,且不如不开花的好。可年岁长了些,方知道这原是一股痴情痴意,只想着如今,没想着日后罢了。”
  黛玉本想赞那一句落红的诗句好,然则听得春纤这话,倒是先压下这一条来——她天性便有这等喜散不喜聚,只想着散时悲凉,倒不如不聚,如今听得这话正投了心意,后头却又翻转过来,不免诧异,因道:“这日后两字,又从何说来?”
  “姑娘且想,从来春华秋实,若没了花开花落,如何能结子成果?自来花木便如我们一般,虽年华老去,到底又有后来者。繁衍生息,原就是这么一个道理。总是老一辈渐渐老去,小一辈渐渐长成,如此一想,岂不是正合了道理?”春纤见着黛玉目光灼灼,似有所动,便接着道:“且就如姐妹们相聚欢笑一场,虽则散去的时候只余余音,好似繁华落尽,可若不是每每相聚,如何来的情分?又如何能有下一场相会?自然也是前消后继,情分越长。”
  这却正触动黛玉心肠,她不免有些怔怔,且坐在那里想了半日,却连一句话也不曾说,似有所悟,又有所觉。紫鹃见着她如此,轻轻将那茶盏推到里头些,又牵着春纤的衣袂到了外头候着,却不免悄声叹息,道:“果真读了书的,便是不同。你这些话,只怕正对了姑娘的心呢。旧日里我常有话劝姑娘,只晓得她心思不同旁个,却又无从说起。今日,若姑娘当真听了进心底,再好生振作些,才是真个好呢。”
  春纤也是轻轻出了一口气,转头看向窗外,却见着宝玉正往这里来,心内又是一堵,因想:木石前盟,原起自精神共鸣,黛玉虽则如今有所不同,且将宝玉搁下,然则她心性如旧,不减高洁,只怕宝玉这一腔钦慕,也是难改呢。
  第七十三章 送春归小笺道信来
  春纤所想不假。
  说来宝玉天然生就一副别样肝肠,与旁人不同。他因着黛玉从未与他说甚经济仕途一类的混账话,自来深敬。又因着其生得袅娜风流,心性灵窍,竟可超逸脱俗,不免存着一股缠绵不去之意。只是平素不愿唐突造次,谁知旧年瞧了好些西厢等话本,又年岁渐长,不免渐渐心有所觉,且将那一腔亲近之意,越发添了几分。
  今番黛玉似有不爽利,他心中牵挂,不免又过来探望。一入门,也来不及吃茶,他便先巴巴着问道:“妹妹可好些了?”这本出于真心,面上担忧之色便也十分真切。
  黛玉见着他如此,虽心中意乱,然思及如今世间,能待她如此者极少,倒也颇为感念,少不得也和软些。因此,她便微微一笑,轻声慢慢着道:“我不过偶感时节,便觉得有些酸软,回到屋中歇了一阵子,已是好了。表哥不必担心,我如今的身子却比先前康健了些,倒也不甚妨碍的。”
  由此而起,彼此说谈半日,宝玉越发觉得心中快慰,正欲再寻一二件事来细说。又有袭人唤宝玉,说是王夫人那边使了人来问话,他方恋恋不舍而去。
  对此,黛玉本也不说什么,只瞧着袭人那般形容言谈,大有辖制之意,不免微微皱了皱眉头。然则,这样的事,她却不好多说什么的,便不曾说一言片语,反倒略劝了宝玉两句。
  唯有紫鹃瞧着她神情比先前舒展了几分,只道宝玉过来说笑一阵,也是解了自家姑娘几分郁结,便笑着道:“姑娘,且用一点东西,好自午睡,也能将养精神。到底先前病了一场,好不好,总保养着些。”
  “也罢。”黛玉先前听得春纤那么一番话,虽不曾全然换了思量,到底比先时更舒展了几分,又觉春纤灵慧,不免更看重了几分,当即也应允下来。
  不想,这一晌睡去,她却做了一个梦,醒来时已是泪湿粘巾,竟自哽咽不止。春纤与紫鹃守在外头,听得内里声响不对,也不知缘故,匆忙入内,且不顾不得旁的,先连声相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
  黛玉却不理会她们,只先呜咽一阵,而后更推开她们,道:“与我展纸磨墨。”说罢,也不顾唯着一身单薄纱衫,她竟自赤脚跑将下来,自往书案处而去。这般忽如其来,春纤与紫鹃都是怔住。停了半晌,紫鹃先忙取了鞋子追上,连声唤道:“姑娘,仔细脚下。”
  春纤虽不明白内里情故,到底也知道文人雅士,自有不羁性情,偶尔显露一二,便是万事不听入耳中,非得遂了心意不可。虽说黛玉原是女流之辈,然则性情仿佛,否则也不能有葬花之事。由此想来,依着这例子而行,也就是了。由此,她忙就跟上前来,也不铺纸,先卷袖磨墨,一面含笑望着黛玉,也不说话,只静静相陪。
  这正是投了黛玉之心。
  待得墨汁充盈之后,她提笔挥毫后的一行行诗文,却使得春纤笑容一滞:花谢花飞花满天,红销香残为谁怜?游丝软系飘香榭,落絮轻沾扑绣帘……
  这分明是葬花吟! ↑返回顶部↑

章节目录